安平八年酷暑的骄阳日影,从纱窗缓缓上移过,照着卫东阳手上的灰余,终将多年前,沉埋在尸山血海下,一片被污浊了的丹心,从阴暗的地底下洗去污尘,重新映照到了日光下。
吾友:
见字如晤。
弟之来信,为兄已收到。
……浔阳三府,已是人间炼狱……朝廷救济,若再不能至……不独百姓受流亡之若,社稷亦恐有倒悬之危……
……弟信上所言之策,确为挽狂澜于既倒之法……只凶险绝伦,需毕其功于一役……
……徐某,浮生于乱世,名噪于道衰……
……事成之日,便是身死之时……
……为兄无所牵挂,只放不下吾妻与族人小女,望弟今后多为看护照拂……
笔墨点点,尽是血痕。
舅舅为什么心有所愧。
二叔为什么日日素心问已,抑郁英年早逝。
原来如此。
因为徐英只是他们建言献策,被他们推到台前的一把刀,他们让徐英背负天下骂名,压上北徐一族百年的荣光和千余口的性命,收拢流民造反为王,以解朝廷之危,最后却只负了人的一片赤血丹心。
英雄来无路,终归去殊途。
余音回荡的笔墨,似刻问灵魂的钢刀,叫背信负约之人,自愧于天地良心,无所遁形。
二叔的愧疚,以命而终……而舅舅,舅舅的愧疚,最终,不过只是一块,连光明正大给出去,都不敢的印信。
卫东阳垂眸,看着最后一行如似还在为英雄泣血的文字,眼前好似闪过当年午门铺天盖地的血色……和满天风雪里被流放三千里的北徐老弱妇孺的身影……
……徐……婉。
……她,知道这一切吗?!
……应该不知道吧?不然以她的性格,怕是宁肯跟徐文一起病死路边,也绝不会拿着爹印信寻进京来,跨进候府大门半步!
因为所谓的印信,不过只是当年的刽子手,愧疚后微不足道的一点补偿而已。
所以……她怎么会拿着印信,进京投奔上候府来呢?!
卫东阳蓦地想到了方青曾经说的,徐家姐弟投奔来候府时,在门上用的是通州名士陶清的名帖。
陶清,通州。
握着余烬真相的手一紧,卫东阳下意识的就要叫人备马,赴通州去陶府,将心中的疑惑问清楚明白,不想没等他张口,便有候府外头门上的管事先来回:
“……世子爷,通州府的陶先生,在外头门上递帖子,说想进府拜会拜会候爷,有事相询……候爷这会儿不在,小的想着,进来问世子爷一声,是暂且回了陶先生的帖子,让先生得候爷在的时再来……还是您愿意见见人……这陶先生,是二老爷曾经的至交好友,先年是常来咱们府上走动的……虽则自二老爷去后,人不大往咱们府上来了,却到也不好怠慢了他……不然回头若叫表少爷回来知道了,怕要怪小的们不懂规矩,目中无人……”
事情说来也是赶巧,管事的之所以赶着趟,拿了此事来回卫东阳,一来是卫东阳如今住过来了候府,他是候府世子,又住了问道堂,凡候府的事,卫候爷不在,按例来问道堂,问他是理所应该……
二来也是管事的想着,卫东阳与卫东宇关系好,就是心情不虞,也有耐心为了卫东宇,压下性子,应酬应酬二老爷曾经的至交好友。
若是卫东阳跟之前一样还住在公主府,就是想着有卫东宇,管事的也是不敢拿事情过去公主府问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