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非常信任她,一点也没有怀疑。颜阎心中浮起愧疚,一边痛骂外星生物的可恨,一边直奔后路。
石桥是后路的一道“风景线”,本身和其他沥青路面没有差别,只是它下面有一条气味刺鼻的小河。最近经济不好,连带着环境治理好起来了,河里已经没有土生土长的垃圾袋,只有仰泳的鱼和水华现象下绿得发黑的藻类。
石桥上面站着宋蕊,折射影像塑造的脸庞冷汗直冒。她和她们的视线一对上,立刻小跑过来,死死抓住康烁影的胳膊。
“在桥下面……”她面色惨白,“沙拉曼达……在桥下面……”
从石桥栏杆上翻过去,一点点滑下常年无人修理、芦苇长过头顶的陡峭河堤。桥墩旁边立着一个和环境格格不入的成年男人。
皮鞋皮腰带,蓝白衬衫行政夹克,戴眼镜拿保温杯……
颜阎乐了:“入乡随俗啊这领导。”
领导脚边躺着另一个人,刘征兰眯起眼睛看过去,两人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她愣住了。
律易棋肌肉僵硬动弹不得,无需捆绳就原地被俘。面对刘征兰不可思议的眼光,他用眨眼频率当摩斯电码:我真不是战斗人员,我就是个维修工。
三人专注于辨认他的眼神,甚至没注意身后的动静。宋蕊从空中漂亮地降落在她们身后,撞开刘征兰的肩膀,径直走向对面的男领导。
男领导微微一笑,对艾玛赞许地点头:“很不错,温蒂妮。”
艾玛低眉顺目上去跟他握手:“您领导得好。”它回头面对几个高中生,语气高高挑起,声音掐得尖细而谄媚,“呀,这不是大发善心的爬行文明土著吗?让我看看你们藏了个什么人……逃犯?天呐!你们不会真的把自己当犯罪电影的女主角了吧?”
女主角康烁影跺脚:“你们明抢平民百姓的书包就对了?你们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高干文主角了吧!”
沙拉曼达双手背在身后,露出慈祥的微笑,他腰间的钥匙发出好听的碰撞声:“孩子们,有一件事情你们可能不了解。一定是这个逃犯蒙骗你们。其实啊,捡到了别人的东西是要上交的。你们想一想,在地上捡到了古董,你们也没有它的所有权,对不对?更何况空想文明是很危险的东西,让你们拿着,我们大人也不放心啊。”
三个人震撼地交换眼神:天呐,好有道理!居然涉及到公有制的问题了!这回还真没什么可反驳的!
颜阎顶上去面不改色地撒谎:“这个书包一直都是我们的,我们在商场购买后才发现它有这种功能,不是捡来的。”
沙拉曼达笑了笑:“收据。”
“……什么?”
“收据,在哪个店买的,什么时间,都告诉我们吧,我们自会替你查明。”
颜阎硬着头皮继续编:“两年前的六月三十日,晨光文具店。收据早扔了。”
艾玛——或者说是温蒂妮,大笑着卷自己的头发玩:“好的好的我们知道了。我们回去调查,这段时间暂时把你们的书包羁押,终审再决定能不能拿回去。”
……可恶啊,真是无懈可击的公权力!要是不追究,他们也会拿一面锦旗和五百块钱来糊弄她们。要是追究,她们毫不怀疑沙拉曼达会把他们抓走关看守所。
温蒂妮缓缓踱到她们面前,笑着俯身,用小拇指戳康烁影的肩膀:“至于这位逃犯,相信你们一定不知情吧?一定是以为他是个普通的工程师对不对?那就好,我们把小店查封后,会来找你们录证词的。”她伸手掐了一把康烁影的脸,红色的指甲像一枚花瓣,“小妹妹,好好上学吧。”
康烁影无法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如果长时间盯着,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拳头,于是视线只能落在它胸前的丝巾上。她感觉牙根发痒,颧骨的存在感从未如此清晰。面对这种难以反抗的权力,她几乎想张开嘴咬掉她的手指。
可是她不能,她要期末考试。
温蒂妮见她毫不反抗,显得有点无趣,它抬起手准备拍拍康烁影脑袋。旁边颜阎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冲上去将它推开。
只是这一推,温蒂妮嘴角浮现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它的丝巾滑落,露出下面裸露的黑色摄像头。摄像头比指甲盖还小,屏幕已经有明显的碎裂,里面还嵌着石子和一些污垢。
“哎呀!”它低下头,“摄像头坏了。你们这算是……袭击外星生物吗?”
颜阎哭丧着脸:“胡说八道!你明明是自己在路边摔的!我们当时在旁边嗦冰棍!四个圈的奶油还在上面呢!”
温蒂妮假装听不见。它转向沙拉曼达,挑眉张口手捂嘴,表情惊讶地很做作:“领导,您看怎么办?”
沙拉曼达宽容地挥挥手:“唉,小孩子,从轻发落吧。”
三个人的表情就好像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邪恶——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是首次直面,还是感觉非常恐怖。
此事的严重度已经明显超越了期末考试,众人严阵以待准备与之抗争到最后一刻,没想到沙拉曼达转头就走。
温蒂妮也没想到:“……您为什么?”
“走吧。”沙拉曼达拉起行政夹克的拉链,“没有逮捕证。”
颜阎:“这时候倒是知道遵纪守法了!”
沙拉曼达高深莫测:“程序正义,孩子。”
他摘下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呵了口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薄荷绿的眼镜布擦了擦:“温蒂妮,你跟着我几年了?”
温蒂妮如抽刀般抽出一个小喷壶,他接过去喷了三下,再次用眼镜布擦拭:“五年了。”
“真好。”他把眼镜架回去,用食指把它推到一个和面部贴合的角度,“也帮我做了很多事,对不对?”
“应该的!都是为了商会的繁荣。”
沙拉曼达深深叹了口气,巴掌在它肩上拍了两下:“这些年委屈你了。下一步,你的经营范围……”
温蒂妮难掩喜色,腰身不由己地弯下去。
“全部没收。”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一双手搭在它的脖子上,脖颈像掐断的花茎歪斜,一颗头颅从身前翻到身后,倒挂着晃晃摇摇,失去瞳孔的全白眼睛盯着康烁影的方向,而后猝然倒地。
无头尸体几乎从膝盖处对折,沉重的上半身浸在水中,暴露在外的那一部分也由着重力向水下沉没,仿佛自己的灵魂拖拽自己的肢体。先是腹部,然后是大腿,最后是双脚,直到它整个身体消失在水中。
“真可惜。”沙拉曼达早已拖着律易棋登上陡峭的河堤,不紧不慢地停在路边一辆商务得不得了的黑色红旗旁,“我的左膀右臂温蒂妮被爬行文明土著袭击,生死不明。太令人遗憾了。”
刘征兰盯着平静无波的水面,沉默许久,突然开口:“沙拉曼达?”
沙拉曼达停下脚步,和蔼地看着她:“是,怎么了?”
刘征兰举起右手,把五根指头里最中间的那根竖起来,骂出了这辈子最脏的一句脏话:“□□□□□□。”
她一头扎进水华现象严重的河道里,奋力打捞温蒂妮仅存的身体。
沙拉曼达仍保持着体面的微笑,对刘征兰的痛骂充耳不闻:“哦?你去救它了?真是个好人。”然后坐进主驾驶位扬长而去。
康烁影不知所措,只能先跑去捡起温蒂妮断掉的脑袋和脖子。折射影像失效后的断肢没有血,那只是个巨大的蓝色密闭球体,上面有几个窗孔。脖子则是一段黑色合金管道。颜阎站在河边等刘征兰,她一冒出头,两个人就合力把温蒂妮的残躯拖上岸。
刘征兰满头满脸都是绿色的藻类。康烁影和颜阎忍着臭烘烘的气味,用指甲尖掐住绿色植物扔在地上。康烁影说这黑吃黑的大好事你救它干啥呀。颜阎说你别问了她就是那种人,你问了她还内耗。
刘征兰指着温蒂尼的“头”,试图转移话题:“这是积分球,物理实验道具,测试光学的。”
另外两个人没理她,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三个人沉默地在路边坐了一会儿,康烁影试探性地问:“那我们是逃命,还是去期末考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