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哇啦啦地往前跑,坐上旁边的扶手滑下去,结果落地的时候没站稳,踩到地上崴到脚了。”谢泽推着江柏昭,在林山檐面前手舞足蹈。
林山檐面对他夸张的叙事方式,只是认真地点点头,最后给江柏昭同情的一眼:“没伤到骨头就好。”
姜砚早上背着包回到教室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江柏昭坐在轮椅上,旁边站着个上演单口相声的谢泽,谢泽前面是表情略显严肃的林山檐。
江柏昭率先看到了他,极其自然地向他抛了个wink,温柔地笑道:“嗨妈妈,早上好~”
谢泽停下准备起飞的动作,也侧过头看他:“哟,姜爷早上好。”
林山檐有自己独特的称呼:“同桌早上好。”
“怎么了,你们俩玩归玩,还玩到轮椅上了,怎么回事?”姜砚没有跟他们几个嬉皮笑脸,而是在江柏昭面前蹲下,皱眉察看他看起来还挺完整的腿。
“就是昨天晚上,我们回去的时候……”谢泽抓了抓他乱蓬蓬的头发,江柏昭不冷不热地在旁边哼了一声。
昨天晚上,其实是江柏昭和谢泽昨天下晚修回宿舍路上又吵起来了。拌嘴的内容当然还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江柏昭嫌他吵,就走在前面。
和往常一样,他坐着楼梯旁的扶手准备滑下去,结果没想到这一次落地的时候没站稳。他踉跄了几步,干脆直接坐在了地上,仰着头看紧追过来的谢泽,理所当然地向谢泽伸出手。
“我操,你是不是扭到了?”谢泽对这些事情尤其敏感,立刻跟上来单膝跪在了江柏昭的脚边。
他打了一下江柏昭伸出的手,抱怨道:“这时候站什么站,你能不能有点常识啊?”然后又撩起江柏昭的裤脚,脱了江柏昭的板鞋。
他的手指按在江柏昭的骨头上,稍微用了点力度:“痛不痛?”
江柏昭毫不留情地晃开他的手:“痛死了。”
“都肿了!赶紧去医院看看,要是弄到骨头你就完了。”谢泽抓着他的小腿不让他乱动,警告道。然后他就转过身,背过手向江柏昭摇了摇:“上来。”
江柏昭本就理亏,乖乖地伏上他的背,又提醒他:“鞋。”
谢泽于是一手提着他的一只鞋,手肘勾着他的膝弯,思考道:“现在打车去医院,估计找不到老蔡头请假,只能找宿管了……”
江柏昭趴在他的背上,听着他絮絮叨叨一大堆一声不吭。
“怎么了,很痛吗?”谢泽抖了抖他。
江柏昭揪了揪他的耳朵,拖长声音道:“痛,都怪你。”
“是是是,我再也不在楼梯口跟你吵架了。”谢泽叹了口气。
本来实验班的人就比其他班上晚修的时间长,经他们这么一折腾,路上已经基本没什么人了。教学楼的灯一一熄灭,谢泽走在黑暗中却始终稳稳当当,没让江柏昭磕碰到一点半点。
“叔,我们来请个假,这人崴到脚了。”谢泽站在刷剧的宿管面前,果不其然地听到对方不满的哼哼。
“明天去不行吗,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时候请假谁敢给你们批啊?”宿管抱怨道。
还没等江柏昭开始嘲讽回答时,谢泽就回答了,语气非常苦口婆心。为了不彻底得罪宿管,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先说了不及时检查的重要性,又含蓄地表示宿管如此体贴期末一定会给他好评,终于磨到了宿管的请假条。
等走出了宿管的视线之后,江柏昭还是很不满:“你应该让我狠狠把他臭骂一顿,这种人就是欠骂。我期末的时候一定要给他差评。”
“火气这么大干什么,到时候记住了我们哪个班的就天天针对我们了,老蔡头不得气死,”谢泽把人往上背了点,觉得他又轻了,接着说,“冷不冷?要不要先回宿舍拿件外套?”
“我又不是姜砚,赶紧走赶紧回。”江柏昭揪了揪他后脑勺短短的头发。
他们一路都在聊天,像是小时候一样。
在他们三年级的时候,江谢两家曾一起去过海边。小小的江柏昭坚持着要去沙滩捡贝壳,家里人拗不过,只好提醒了几句不要走到水深的地方。
那时也是秋初的夜晚,黑色的天空和海面互为镜像。幼小的江柏昭抓着手电筒,踩着柔软的沙子,沿着海岸线捡形状和花纹都漂亮的贝壳。他闻到海风的咸腥,听到海浪此起彼伏涌上岸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走到拖鞋被磨破,小袋子被贝壳装满。他只好把鞋扔了,赤着脚沿着来路走回去。但一路上尖锐的看不到的碎片太多了,有碎玻璃也有贝壳的残骸,好几次割伤他。小江柏昭有些生气,又有些沮丧,既不想走下去,又怕回去晚了会被父母责骂。
然后他就听到不远处小谢泽清脆的声音:“江柏昭——江——柏——昭——”
小谢泽拿着手电筒在黑暗中继续走着,把光犹犹豫豫地从下往上照,直到最后光完全照亮江柏昭的脸。他惊喜又惊吓地叫了一声:“吓死我了!终于找到你了!”
“我不想走了。”小江柏昭有些任性地跟他说,“我鞋坏了。”
“那我背你,不能不回去啊。我找不到你怎么办?”小谢泽严肃地告诉他,然后转身蹲下把手背在身后向他摇了摇。
小江柏昭乖巧地爬上他的背,然后又被他轻松地背起来,郁闷地说:“谢泽,我这辈子都不想走路了。”
“那能怎么办,我背你一辈子呗。”小谢泽笑了,抖了抖他像抖着小书包,“你又不重。”
小江柏昭举着手电筒,给他照前面的路。
偌大的天地里,那束光始终在黑暗中亮着,那时江柏昭就希望这条路会永无尽头。
谢泽可以背着他一直走一直走。
安徒生的童话里,小美人鱼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把鱼尾变成了人腿。
在海浪与海风重叠的声音里,小谢泽看见小小的江柏昭双脚满是细碎的伤口。他想起那个美丽的童话,然后毫不犹豫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也许是因为两个人同时想起了这件事,江柏昭忽然出声问谢泽:“我重不重?”
谢泽几乎没有停顿地回答:“不重。”
江柏昭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弯唇。
到了医院的时候,谢泽把他放在了旁边用来等候的椅子上,然后神采飞扬地推了个轮椅过来:“坐这个试试,我们还没体验过这个呢。”
两个人的玩心都很大,江柏昭马上把自己的坐骑换成了这个轮椅。谢泽愉快地推着他在空旷的大厅里乱跑:“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七老八十了也会是这样。”
江柏昭任他推着自己乱转过瘾,恹恹地抬眼:“到了七老八十你就背不动我了。”
谢泽啧了声:“你再重二十斤我到了九十九岁也背得动。”
谢泽先是带着他到外科看了一下。
医生说:“最好还是让家属带着去拍个片确认一下。”
谢泽秒答:“现在就拍,我就是家属。”
然后他就立刻推着江柏昭风风火火地走了。
总之他们那一晚还是闹得鸡飞狗跳,谢泽在确认江柏昭没有伤到骨头之后松了口气。
“医生说要完全好可能得个把月,期间最好别用力。你回学校想让我背着还是想坐着轮椅啊?”谢泽给他选择。
江柏昭毫不犹豫:“坐轮椅。”
天天让谢泽背着,丢不丢人?
谢泽弯腰和他平视,有些不满地啧声:“怎么了?你小时候不是还天天叫着让小谢哥哥背你一辈子吗?现在就不让背了?
江柏昭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脸真大,我从来没叫过你小谢哥哥。”
谢泽哼了一声,又尽职尽责地蹲下给他红肿的脚踝先敷了会冰。
“洗澡怎么办?”他仰头问江柏昭。
“架着洗。”江柏昭翻了个白眼,仿佛觉得他的问题是弱智问题。
谢泽学着他翻了个白眼:“也不是没给你洗过。”
江柏昭差点想拿受伤的脚踢他。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谢泽绘声绘色地又给姜砚讲了一遍昨天晚上的事情经过。
姜砚沉默了一下,和林山檐说了一模一样的话:“没伤到骨头就好。”末了他忍不住警告地看了谢泽一眼:“怎么还能在楼梯口吵架,多危险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