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江宁话音落地,正喝水休息的甲士们遽然色变。
燕衔春更是直接将嚎啕的庾江宁提了起来。
可怜庾江宁以为自己又要被投水,吓得魂飞魄散,连哭也不敢了,只能惶惶地瞪着眼,用祈求的眼神紧紧盯着燕衔春,期盼他能大发慈悲。
风声呼啸之下,燕衔春再度开口。
“怎么回事?”
庾江宁吸回过河的鼻涕,忐忑开口:“官家赎回郡王以后,金人差遣了一个卫队,护着我们去临安,按说,我们会在泗州城遇到南国使团……”
“说些本将军不知道的。”燕衔春蹙眉。
“三个月前!三个月前,我们走到河间府……”庾江宁立刻扬声,“遇到了一伙马贼,三五十人!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砍!护卫!郡王!都死了!只有小人和速不惕装死才躲过一劫!”
“装死?”
“是!是装死!”庾江宁连连点头,“速不惕挨了一刀,高烧至今未退!”
“去看一眼。”燕衔春吩咐完毕,复又回头,“金人也有做马匪的?”
“小人听过他们说话。”庾江宁瞥一眼甲士,小心答对,“是,是南人。”
燕衔春微微生疑:“既然如此,你们两人直接回燕京复命就是,为何还要南行?”
庾江宁面色稍红:“好教将军知道,我原是想回燕京的,只是速不惕说知道了皇家秘辛,就该往南方去,换些荣华富贵,好过在金国被人呼来喝去,给人当牛做马。”
“什么秘辛?”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速不惕不肯说……还请将军好生医治速不惕,小人一定劝他把实情告知,让将军立一个大大的头功。”
燕衔春并没有直接应声,似乎是在思考庾江宁所言真假,半晌,燕衔春把庾江宁甩给在旁察言观色许久的亲卫,“给他一份干粮。”
干粮是杂粮饼,算不得上好,燕衔春见庾江宁只是握着不吃,嗤之以鼻:“怎么?觉得委屈你了,不乐意吃?”
庾江宁不敢怠慢,结结巴巴地回:“小人想着速不惕这几天水米未进,怕他熬不住,就想着先喂他。”
燕衔春颔首,皮笑肉不笑地阴阳怪气:“你倒是忠心耿耿。”
见识到燕衔春手段后,庾江宁就绝了斗嘴的心思,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了速不惕,也就是赵宜亭所在,等他到时,早就醒来但一直装睡的赵宜亭缓缓睁开了眼睛。
“噤声。”
庾江宁蹲在赵宜亭身边,低着头慢慢掰着饼子,全无刚才的慌乱神态:“后面那人是南国官家的御前班直,能听懂女真话。”
“能信吗?”
庾江宁将饼子喂到赵宜亭嘴边,小声道:“不晓得,所以我骗他说广平郡王死在河间了,你和我,都是完颜宗术差遣的奴隶,目睹凶手,知道凶手底细,只要他送我们平安回临安,一定把实情告知,让他立个大大的头功。”
“啊?我们哪里知道凶手的底细……”赵宜亭显然是被伺候惯了,自然衔住那块饼子,嚼了起来,“那位将军要是恼了……”
“但劫杀是实,杀手是南人不假,南国有人不想要你回临安,更是真。”庾江宁撕下小块饼子放进嘴里,不以为然道,“随口一说就是,是真是假,那位将军自有计较。”
赵宜亭点头,继而小心翼翼地请庾江宁提点:“往后如何,请阿宁教我。”
庾江宁犹豫起来,原因无他,燕衔春着实难相与一些,赵宜亭见伴当眉头紧锁,不免惶惶:“阿宁,你莫不是要……”
“瞎想什么。”庾江宁压低声音,“这将军可信却不可全信,我们先藏上一藏,你只管装聋作哑,其余有我应付。”
“全凭阿宁做主!”
赵宜亭长出一口气,重重握了庾江宁的手,正色相对:“若能平安到临安,必百倍,不,千倍!千倍报答庾兄。”
另一边,燕衔春见两个小孩儿耳语甚久,当即挥手唤来甲士,示意他们把庾江宁捉来。
赵宜亭知道自己身份敏感,时时留心燕衔春动作,此时见到甲士们大步而来,吓得面无血色,眼泪更是哗啦一下淌了出来。
庾江宁未及回头,整个人就悬空而起,他以为燕衔春要重施故计,当下吓得汗毛倒竖,连连求饶:“俺知道咧都说嘞,就白楞了呗!那河水可凉可凉咧!”
甲士忍住笑,将庾江宁扔在燕衔春面前,庾江宁尚未沾地,就被燕衔春一把捞起搭在马鞍上,两下相撞,差点让满腹凉水的庾江宁吐出来。
燕衔春不管小孩儿如何腹诽,自顾翻身上马,扣上面甲:“差遣已了,火速归京!”
得益于庾江宁对金国风俗的熟稔,速不惕的特殊身份,燕衔春一路畅行无阻,偶有盘查,燕衔春和庾江宁一唱一和也足以糊弄。
故国将近,燕衔春难得和庾江宁闲话家常。
“你的姓怎么写?”
“王谢庾桓的庾。江水的江,安宁的宁,庾江宁。”
“原来是名门之后,失敬。祖上?”
“庾弋。”
“庾小征西?难得你还是将门之后,令尊?”
“节度使,金人破城那日,杀了一家老小,而后举火自焚了。”
燕衔春嗤笑一声,不置可否:“那你怎么活着?莫不是没死透?”
庾江宁略有些尴尬,软着声音解释:“将军就别臊小人了,家父原是要杀小人的,是小人奶娘说庾家不可无后,这才留下小人一命。”
庾江宁趴在马背,燕衔春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是从他古井无波的声音来判断,这人惭愧的情绪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