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燕衔春无奈,将荷包压在庾江宁掌心,“都给你。”
庾江宁也不客气,掂掂荷包揣在怀里,手往街上一指:“这些人,都是银子。”
“胡说八道。”燕衔春一晒。
“怎么胡说八道了?”庾江宁伸个懒腰,“南国百万众呢,一个人头加个三五两税银,江南赈灾款不就凑出来了?”
“官家不会准的。”燕衔春摇头。
“难说。”庾江宁品着摊主送的羊汤,慢悠悠道,“就看赵宜亭的差事做得好不好了。”
“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大水过后,必有大疫,要是俺去赈灾。”庾江宁吧唧着嘴,咂摸着羊汤滋味,意兴阑珊道,“多半会封锁州县,等他们死吧。”
燕衔春阴沉下脸,接道:“俺在泗州城说给你的话,你又忘了?”
“瘟疫一来,先死病残,再死老弱,而后妇孺。”庾江宁放下碗,认真解释,“这就少了几万张嘴,把省下的粮食给青壮吃,养好他们,再役他们盖房开地,保证灾后重建,就是最好的铺排。”
“老弱病残的命,就不是命了?”
“必要的牺牲嘛。”庾江宁立刻接言,“数十州县,赈灾的粮食得百万石,这是多大一笔出项?退一万步来说,设使赵宜亭筹齐了粮食,谁又能保证这些粮食都能到灾民嘴里去?”
燕衔春虚望着前方,眉头不自觉皱紧:“既然如此,官家又为何要赵宜亭去?”
“重建州县,最紧要的是什么?”
“银子。”
“重垦田地呢?”
“人。”
“现在受灾州县的人呢?”
“跑了。”
“这不就是了,修城就要消耗浩大钱粮,重垦田地就要清丈田亩,流民回迁就要再建户籍黄册。”庾江宁笑了一声,“消耗浩大钱粮就能中饱私囊,清丈田亩就能兼并土地,再建黄册就能隐匿人丁,这种差事,赵宜亭不去,你要官家亲自去?”
燕衔春黯在那里。
“人家是斗法去的,也就是你,才觉得赈灾是第一要事,傻兮兮。”庾江宁端着碗起身,踱向不远处鹌鹑似的摊主,“阿叔,有盐吗?”
且说庾江宁胡吃海塞的同时,赵宜亭也到了楚州。
楚州城前,流民蜂聚,瞪着眼睛,自顾沿着城墙坐了一列,望向前方无际黑暗,好似没魂灵一样,即使泡在水里也不动弹。
车夫悚然一惊,呼哨一声,浩荡车队立刻停了。
城上守将觑见不远处车辚马潇,便知道是赈灾的荣王来了,立即下令放下吊桥,灾民们当即喧腾起来,叫嚷声此起彼伏。
城门洞开的刹那,楚州守军提着枪鱼贯而出,带队的守将十分紧张,大声喝道:“拦住!不准他们入城!不准他们惊扰殿下!”
守军呼喝一声,横了长枪,将试图闯城的流民推向两边,临时征调的衙役们也挥起铁尺,劈头盖脸地乱打。
“退后!”
“退!退!”
“贼杀才!挤!叫你挤!”
流民们熬不住打,只能四散逃开,让出通路。
守将也不看四周的头破血流的人,自顾扶正军盔,小跑到马车前。
“经略使一早就交代了,说殿下不日就到,嘱咐俺老陈警醒着点,俺老陈三天没合眼,可算把定盘星盼来啦!”
“那些流民是怎么回事?”微沙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
守将明知对方瞧不见,却还是拜了一拜,然后说道:“好教殿下知道,这些都是邻近州县来的灾民,来楚州城讨活。”
“怎么不让他们进?”
“不敢,好教殿下知道,咱们楚州城也遭了灾,帅司都叫大水冲垮了。”陈守将大倒苦水,“自己都还吃不饱饭,哪里有粮食分给他们,万一再闹出乱,锦荣相公不得摘了末将脑袋。”
车厢里没了声音。
“殿下?”守将小心开口,“咱进城吧?”
“灾民们不进,本王也不进。”
赵宜亭推开门缝,踏着脚凳下车,绸面靴子立刻被泥水没了。
少年白生生的脸庞亚赛三月桃花,白中透润,因着冷风一吹,又自白润中透出一点红来。
车夫赶紧抖开披风为他系上。
衣物臃肿,少年姿态娴雅,尚余孤瘦雪霜姿。
“上谕。”
陈守将立刻跪地,各士卒衙役纷纷弃了兵器,跪在泥水里,结实地磕了头,流民知道来了大官,同样跪在泥水里,嚎啕着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赵宜亭自袖中拿出一块金牌,垂下眉眼,淡淡道,“去知会帅司、宪司、仓司,还有州府那班废物,就说本王的宣抚使司就设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