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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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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廷俊嘴角一耷,耷出满面委屈,抽回手来,怏怏地捋起左边袖子。

“那日从怀远驿回来,我母后传我去问话,我不敢有欺瞒,就把前前后后的事尽数与母后说了……她就拿鸡毛掸子抽了我一顿。”

少年人强健的小臂上赫然一道红印。

庄和初一搭眼便看得出,那力道拿捏得恰好,看着吓人,又不至于伤身,摆明是皇后抽来给他看的。

既为安抚,也为堵嘴。

皇后既已亲手教训过,便是代萧廷俊认了错,他纵有天大的道理也不好再多苛责。

毕竟他也是实打实地将刀架在了一朝嫡长皇子的脖子上,皇后能如此表态已是极尽通情达理了。

这样的打,萧廷俊也不是头一次挨了,自也知道这伤处禁不得细看,露了一露便遮了回去,重又挽上那人,趁热打铁地央道:“先生,我真知道错了。今日除夕,除旧迎新之日,我向先生保证,新一年里再不犯旧一年的错。”

教了他几年,这话就听了几年,庄和初也不拿这话往心里去,只问:“云升的事,殿下也不怪罪了吗?”

萧廷俊微一怔,敛起那耍赖的笑脸,沉默片刻,才垂头道:“我说那些混账话,不是真心的。我原是气不过,这些事,先生肯跟他们说,却独独瞒着我。但回过头来,我也想明白了,我是要直面裕王叔的,先生要是早早把一切都说与我,我万一在裕王叔面前露了怯,那就麻烦了。说到底,还是我的本事不够叫先生全然信任的。”

庄和初开口欲言,未及出声,心绪起伏间又牵动了肺腑的伤处,面色一白,连声咳了一阵,掩口的手帕从唇边移开时,赫然一团血色。

萧廷俊看得一惊,“我就知道,姜姑姑说先生的伤不碍事,全是哄我的!我一会儿进宫就跟父皇说,让他差谢老太医再来一趟吧。”

“当真不碍事……”庄和初略定了定喘息,敛起帕子,缓过那一片密密的痛意,淡声轻道,“伤在肺腑,有些瘀血,要咳出来才好。除夕佳节,就不要给宫里添麻烦了。”

萧廷俊小心安顿了人在坐榻上倚靠下,转身去斟了茶来,送到他手上,又挨着他坐下来,才道出一个盘桓在他心头已足足两日的疑问。

“先生,听说,您是为了救金百成才负伤……我不是猜疑先生,我就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您好端端的,何必豁出命去救那么个人啊?”

“不是为了救他,是为了杀他。”

“杀他?”萧廷俊讶然又困惑,“您已知道他死了?裕王叔对外头说,金百成是叫旧日仇家追杀,不幸遭难,已经葬了。您就是他那个旧日仇家?”

庄和初莞尔笑笑,许是面色太过苍白,明明是温和如常的笑,却透着几分霜雪般的寒意,似乎连升腾至他面前的温热水雾都被凝结了。

“没有什么旧日仇家,应该是裕王杀了他。”

萧廷俊更不明白了,“我裕王叔为什么要杀他啊?”

“因为,云升和风临身上的棉袍,是金百成去大理寺换的,但金百成并不知道,大理寺锁在柜子里的棉袍,一早也被人换了。那两件,与他换去的两件,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萧廷俊怔然一愣,恍然明白间不由得错愕出声。

“您是说,金百成从大理寺带走的棉袍,和他留在大理寺中被云升风临换出来的那两件,里面都夹着一样的伪造身份凭证?”

庄和初微微点了下头。

这一处点拨,就如一根丝线,霍然将散落在萧廷俊脑海中多日的一些散碎的疑惑尽数串了起来。

“我听说,移交犯人前一天夜里,金百成就被裕王叔抓了一道错处,转天他又误了裕王叔在大理寺的筹谋,您再这么拼了命地一护他,裕王叔既对他不满又对他生疑,等从他身上的棉袍里扒出铁证,那金百成真就是不死也不行了。”

前面的排布都没错,不过,原以为凭金百成在裕王府这些年的苦劳,裕王总要再慎重些,是以还安排了些金百成这些年瞒着裕王枉害人命的罪证,等着裕王亲手去挖。

裕王自然不会有心为那些人伸张正义,但这无疑是名正言顺处置金百成的绝佳理由,也是金百成最应得的归宿。

金百成死得如此仓促,确在意料之外,不过总也算殊途同归。

庄和初有些遗憾地无声一叹,浅呷了一口热茶,冲淡凝滞在喉间的血腥,才缓声道:“裕王处事,比我料想的更决绝,殿下日后必要多加小心。”

“决绝有什么用?还是先生更高明!”萧廷俊品咂着这一回合的战果,抑不住地激动,“先生这一番排布,既阻止裕王叔离间使团与朝廷,又推延裕王叔塞给您的婚事,还除了裕王叔身边一条恶狗,一举三得,真是说书先生都讲不出的奇谋妙计!”

瞧着还意犹未尽的少年人,庄和初眉心微动,话音略略一沉。

“杀金百成,并非因为他在裕王门下效力,而是他杀性太重,屠戮了太多无辜之人。早年间是裕王将他收入军中,又从军中带来皇城,如今由裕王亲手了结他,也算裕王自己了断一桩冤孽。非常之境,非常之法,此非大道正途,殿下听听便罢了。”

萧廷俊似是正在顿然开悟的兴头上,一点儿也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

“可我还有件事不明白,先生起初怎么知道,裕王叔在棉袍里动的手脚就是那身份凭证,还提早做了份一样的呢?难道,我裕王叔身边有您的耳目?”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只要做了,就一定有迹可循。”庄和初轻描淡写地说罢,深深看他一眼,又道,“殿下也要谨记。”

方才还兴冲冲的人不知被点透了什么,忽地神色一顿,目光垂了垂,似是做了一番挣扎,才犹豫着抬眸开口。

“先生这话,让我想起件事来……是县主的事,不知当不当讲。”

庄和初微一怔,不着痕迹地朝那隔开内外间的帘幕掠了一眼,“殿下直说无妨。”

萧廷俊面容一肃,问道:“那日县主赶去帮我,是受了先生的差遣吗?”

“是县主愿意帮殿下的。”

“先生之前与我说过,不会与县主成亲,这话,先生也曾与县主说过吗?”

这一问跟上一问一点儿边都不搭,庄和初略一怔,才道:“说过。”

“县主作何反应?”萧廷俊又问。

“她也无心与我成亲。”

“听说这两日,县主一直在您这里。她对先生,可殷勤吗?”

庄和初气息滞了一滞,面上波澜不兴,“皆在礼数之内。”

一连串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问罢,萧廷俊终于有些凝重地一叹,“这么说,那恐怕就没错了。”

“此话怎讲?”

“前日听说,有个大户千金,为了看我一眼,专程从家里偷跑出来,看了我在街上同裕王叔对峙之后,就在一家丝线铺子里拿出张一百两的银票,说要买丝线,给我缝荷包。我怕再有玉轻容那样的蹊跷,就着人去探问,这是照那丝线铺里婆子的话描出的画像。”

萧廷俊说着自身上摸出一纸信笺,从中拈出张画纸。

画纸展开,庄和初一眼落上去,眉头一跳。

那画工甚是平平,但确凿无疑,画上那张灵秀的面孔,就是此时此刻正被他留在里间的人。

萧廷俊又慎重地补了句解释,“她那一百两银票,就是在大理寺门前向我裕王叔讹的,我亲眼所见。”

庄和初不置可否,“殿下怎么看?”

“她百般接近先生,却又对先生无意,如今从这些蛛丝马迹上看来,从一开始,她的心思就不在先生……”萧廷俊浓眉凝蹙,满面肃然,笃定断道,“她觊觎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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