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是也要试探一下我吗?”琴师失笑。
“没必要。”背后话音里的笑意略略一深,“你虽不是南绥外使的人,但方才琴曲里的那句暗语,确实是留给你的。我来这里,等的也是你。”
琴师一怔,旋即无奈一叹。
“罢了,时辰紧迫,无论庄大人如何看我,在下还是要先把南绥交托于大人的事说完——”
“不必了。”那温和客气的话音淡淡将他截断了,“你说得对,时辰紧迫,余下的话,还是待到他日泉下重逢,我们再慢慢叙谈吧。”
泉下重逢?
琴师还未来得及诧异,就觉背后之人朝前略一俯身,刚要开口出声,已经太迟了。
一道锋刃贴住了他的前颈。
短刃,很短的短刃。
短到贴上来时,能清楚感觉到执着这短刃的手指传来的细滑触感,还有那件绛红官袍袖子的柔软质地。
以及,这短刃飞快割过他喉咙时,大股喷出的血溅在那只手上,又从那只手抹回他颈间肌肤上的滚烫黏腻之感。
轻薄而锋锐,却没有兵刃的寒意,甚至还有些温热。
就像执着它的人,连杀气都是温和的。
血如注出,已再发不出一丝声响,意识也在寒夜中急速凋零。
可他还是不明白。
任何人入宫都不可能随身携带兵刃,就连他这一根冰凌子都是得了裕王精心安排才到手中的,这抹了他脖子的短刃又如何出现在这人手中?
还有,他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才被这人看破的?
有那么一瞬,他似乎在飞速闪过的记忆中捕捉到了点什么。
可惜,已经太迟了。
*
同样一段时辰,赶路的人会觉得很短,等待的人却会觉得无比漫长。
千钟坐在这偏殿内间的床榻上等着,已觉得过了足有一辈子那么久了,还没见庄和初的影儿。
外面一阵响动忽起,却是重重叠叠的脚步声。
至少五六人,从远而近,直朝这边而来。
脚步一点儿也不齐,绝不是例行巡视的成队侍卫,可脚步声已经很近了,仍没听见宫人见礼的声音。
不对劲。
千钟心头一紧,刚从内间匆匆出来,穿过内外间相隔的那道门帘,紧闭的房门已伴着“梆”的一声大响,霍然打开了。
一群人随着寒风毫不客气地灌涌而入。
在前破门的是谢宗云。
由他引着,那原该在殿上尽地主之谊的天子二话不说就迈进门来,旁边还伴着面沉如铁的裕王,以及前些时候刚从这里离开的大皇子。
再后面还跟着两人。
一位是大理寺卿何万川,另一位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文官。
哪怕是在如此突如其来的慌乱里,千钟也一眼认得出。
这人是上一科的探花,晋国公府的女婿,也是前段日子捡了差点儿落到谢宗云身上的大理寺少卿之职的那个,李惟昭。
这些人中任何一个人来,千钟都有把握将人拦下,可是这样一堆人聚一起一同闯进门来,那就不是她一人之力可为了。
八成没有好事。
且看这对她视若无睹的架势,俨然是冲着庄和初来的。
即便如此,仍未到山穷水尽处,千钟还是竭力一定神,在帘前顿住脚,紧把住这通往内间的最后一关。
“陛下,您怎么来啦?”
谢宗云看着这大有一夫当关之势的人,略一犹豫,还是停住了脚。
“陛下与王爷有要事找庄大人问话,请县主让路。”
千钟踮了踮脚,目光越过谢宗云肩头,朝后面那说话更算数的人够着望去。
“大人刚才说想躺下来歇一会儿,衣裳都脱了。要不,陛下,王爷,且先在这坐坐,我进去叫大人把衣裳穿好,让他出来。不然回头要怪大人失了礼数,他得多冤枉呀!”
“父皇,”萧廷俊忙道,“她说得在理,不如就——”
“就让谢宗云进去伺候庄大人更衣吧。”萧廷俊话没说完,裕王已全无耐心听下去,冷然截道。
“是。”
谢宗云应声就要起脚,千钟正想再如何尽力拖延一下,忽听那方才还空荡荡的内间里传出一阵有气无力的咳声。
这咳声再熟悉不过,哪怕隔着一道帘幕,千钟也能一下子辨清楚。
人回来了?
千钟一怔之下,谢宗云已跻身而入。
“诶呦——庄大人这是怎么了?”
谢宗云一打帘就惊呼出声,千钟忙紧随其后,一进就看见那张片刻之前还只由她呆坐的床榻上,已躺回了那不知何时进来的人。
还不只是躺了回去。
许是听见了她方才在外搬出了一套什么说辞拦人,为了圆上她那话,连官袍都已脱好了。
也正因脱下了那绛红官袍,才显得他牙白里衣襟前那一大团血迹甚是触目惊心。
人一手半支着身,一手紧捂在前襟血迹上,伏在床边咳得簌簌发抖。
忽然涌进房中的人群显然惊了他一下,支着身子的手一颤,险些一头栽下床去,被一进门就大步直朝床榻过来的谢宗云一把捞住了。
谢宗云捞住了人,顺手就往脉上搭。
不知是不愿被摸脉,还是在重重叠叠的人影间瞥见着了那一袭龙袍,这咳得摇摇欲坠的人勉力挣开谢宗云,作势欲起。
“陛下……”
力气不济,才一脱开谢宗云的扶持,又如一瓣凋零的残花直坠下去。
千钟已扑至近前,正将人接在怀中。
“大人!”
“不拘那些虚礼了。”眼见那颤颤发抖的人还有要挣扎起身之势,萧承泽忙摆摆手,愕然打量道,“刚在殿上还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
人靠着千钟扶持勉强坐稳身,却似已在这几下折腾中彻底力竭,只艰难地喘息着,一时说不出话。
“谢宗云,”不待再有人出声,裕王已横了一眼那被千钟挤占位置之后就站到一旁的人,“还愣着干什么?给庄大人好好看看。”
说罢,又一转眸,“何寺卿,李少卿,二位也别愣着了,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