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钟一愣,趴回来望着口吻温和却也是一口回绝的人,“为什么?”
“要对喜欢的人,才可以做这样的准许。”
“我喜欢大人呀。”千钟手肘一撑,腾出两手来,摆着手指头数说,“大人菩萨心肠,救苦救难,能文能武,又聪明又好看……又好看又聪明,谁会不喜欢大人呀?”
庄和初听着她数完,才低低道:“不是这样的喜欢。”
不是这样的喜欢?
喜欢还有多少不一样的说头吗?
千钟对着尽在眼前的人仔细瞧了瞧。
她也拿不出什么凭据,可就是觉得,眼前瞧着他,总有种那日他要去梅宅提亲之前,变着法子绕她的感觉。
必定不会是为着什么坏事,但千钟还是不想坐以待毙。
他说这话,她原该接着问一句,那是什么样的喜欢。
千钟便舍了这顺理成章的一问,拐了个弯,反问他,“大人准许我,是喜欢我吗?”
“是。”庄和初毫不迟疑地点头。
千钟蓦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好像又跟上回一样,明明是想绕过埋伏来着,却连绕行这一步都被他早早看破,引着她一脚陷进他挖好的沟里。
只不过,这些沟里从来没有污泥利刃,尽是一片让人甘愿沉下去的温存。
千钟索性不做无谓的挣扎,“那大人是什么样的喜欢?”
“是……”明明是盼着听见这一问,真听到了,庄和初还是心头一颤,微一沉吟,才道,“一想到,一旦死了,就再不能看到你,再不能听见你说话,就有些贪生畏死之念。”
这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也是这样的喜欢!我也想一直能看见您,一直能听您说话——”千钟迫不及待地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忽一顿,耷拉下脑袋去,下巴尖抵在叠起的手背上,小声道,“但是……不管喜欢不喜欢您,我都不想死。”
庄和初被她这样子逗出一弯笑意,不由得伸手在那片有些沮丧的发顶上轻抚了抚,比轻抚更轻柔百倍地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千钟略略仰头,头顶在那片温热的掌心中轻轻蹭过,笃定道:“大人也不会死,大人长命百岁……不,大人要长生不老!”
庄和初失笑,“好。”
“那我够格儿准许大人亲我了吧?”
片刻沉默后,那只还浅浅留有她唇间温热的手从她发顶收下来,轻扶上她一侧脸颊。
千钟只觉眼前光影忽暗,额上便落下轻轻一记。
好像春日里被暖风抚下的一片花瓣在额上轻柔地一掠,又随风而去,可温柔的触感又实实在在留在那片被眷顾的肌肤上。
“足够了。”
不知是顾念千钟尚在病中,还是唯恐她那发着烧也还不减灵光的脑瓜儿又转出些什么来,轻一吻罢,庄和初便说要去料理一下十七楼那边的事,晚些处置好就回来睡。
十七楼那边还有些什么要紧事,千钟比谁都清楚,忙就应了声。
庄和初看着她躺回去,又为她将被子仔细掖好,嘱咐了内院当差的人警醒着房里的动静,才去了十七楼。
照千钟说的,在花盆土里扒出钥匙,打开柜门,又推开侧板,一应衣物首饰都在那后面好好放着。
一件件全是透湿的,拿在手上,凉得像流动的冰。
庄和初将这些一一取出,重新合好门后,姜浓正好得了吩咐过来。
“这些拿去清理干净吧。”庄和初只在一堆衣物中捡出一件质地纹饰明显不同的披风,搁到一旁,余下尽数吩咐给姜浓。
只看着这堆女使式样的衣衫饰物,姜浓也明白这清理干净的意思。
“还有。”听姜浓应罢,不等她动手收拾,庄和初又探手入袖,摸出一叠折起收了大半日的银票。
“这些,是裕王伤你的补偿。”
姜浓怔然一愣,恍然想起白日里的事,忽一笑,扬扬已退了红肿的手背,“谢大人挂怀,只是烫了一下,已经无碍了。”
“不只是今日的。”庄和初温声说着,又将银票递了递。
姜浓眉目间笑意一凝,又缓缓展开,浅浅苦笑道:“也不必了,那些,也都无碍了。”
“还是拿着吧,后面的日子还长,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庄和初仍未收回手,“这是从裕王那里拿来的,你若对他有恨,这便是补偿,若对他无怨,这便是为他消抵些罪孽。”
姜浓垂眸看着那厚厚一叠,一时没动,又听庄和初道。
“也算我成了件为人消灾的善事,积点阴德了。”
话已说到这份上,再如何,也没必要与钱过不去了。
姜浓莞尔一笑,“那姜浓却之不恭了,谢大人。”
一叠银票接到手里,想着这钱的来处,姜浓微微沉了沉眉,“也恕奴婢多句嘴,以我这些年对裕王的了解,今日他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讲?”
姜浓摇头,“说不上来,只是觉着不安,大人多加小心。”
以姜浓一贯的慎重,这话虽是含混的猜度,但既能说出口来,便有不可置之不管的分量。
“好——”庄和初才一开口,话刚起了个头,忽面色一白,掩口咳起来。
咳声一时难止,姜浓忙人扶去坐榻上,只这几步的功夫,那方掩在庄和初唇上的手绢已透出了一片血色。
姜浓暗暗一惊。
庄和初从前也有重伤的时候,却从没与这次一样,一直不见起色,前两日她还估摸着,许是之前频繁服药装急症来不及恢复,有些伤身,也或是三青三绿这一走,身边缺了顺手的人。
她之前就提过,以蜀州之远,三青三绿这一去一回,总也要到开春了,内院还是添点人手照顾周全些,但被庄和初回绝了。
她是在庄府当差,亦是在皇城探事司当差,其中分寸,姜浓一向拿得清楚。
庄和初已有过明确吩咐的事,她绝不会再多提一遍。
姜浓一言未发,只去茶炉旁倒了杯热茶来。
“不碍事……”庄和初在一片宁寂中咳了好一阵,缓过喘息,慢慢起身,走到茶炉前,拎起茶壶,将已被血染得半透的手绢丢进炉火里。
宁静的炉火立时蹿起来,火舌顷刻将丝绢与血化为一团难辨的焦黑。
“待开春转暖,自然就好了。”庄和初淡淡道,“裕王那里我会多加留心,这里就劳你尽快处置吧。”
“大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