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让你许愿!”
“是、是……”
谢宗云拢共两次摸过庄和初的脉。
一次是西北恶匪当街劫庄府马车那日,在那风雪弥天的巷子里匆匆摸了一把,再一次,就是那夜在宫里奉命去摸的。
两次脉象都不是什么好脉,但后面这一回,尤其不好。
那夜在宫里,那般情势,谁也料不准后面会不会再传个太医来保万全,是以谢宗云禀报时没敢说一句虚的。
只是瞒了一点。
“那脉象,就是个短命的脉象,要说寿数的话,关键,得看他那伤。那晚瞧着,不但没愈合,还有往坏处走的迹象,要是一直不见好转,估计……”
谢宗云险险避过杀气刚猛的一击,老老实实道。
“往多里说,也难活到开春了。”
枪风又挟来一问,“那李惟昭腰带里的扇贝壳子,是怎么回事?”
李惟昭?
这一问实在转得太硬,谢宗云一时晃神,脚下慢了半步,就见眼前银光一乍,一道尖锐的寒气顿然抵上喉头!
谢宗云浑身一滞。
那尖芒也一滞,只一抵住那命门所在,就不动了。
唯一道比尖芒更寒的问话破风刺来,“为什么帮庄和初把凶器转到李惟昭身上?”
谢宗云顿住脚的方位正能被那一侧灯火将面上波澜映得一览无遗。
萧明宣微微眯眼,看着那副鹰隼般的眉目间跳起一片明晃晃的错愕,而后迅速蔓延,蒙满周身。
“帮……帮庄和初?”谢宗云从头到脚都错愕着道,“您这话,这是从哪儿说起的啊?那扇贝壳子,是卑职明明白白从李惟昭身上掏出来的,您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在您眼前,谁能玩得了花活儿啊……那李惟昭,是李惟昭为着脱罪,把屎盆子往卑职这扣吗?”
那夜之后,李惟昭一直被扣在宫里,对外只说是宫里有差事留办,就连晋国公府那边也没多给任何消息。
这案子查到哪一步了,谢宗云也没底。
但有一个道理,是这些年他在京兆府司法参军的任上自那血淋淋的刑房里悟出来的——谎要么一开始就别撒,一旦撒了,就唯有打心底里将之信以为真,才是活路。
“王爷,卑职忠心可鉴日月啊!”
片刻无话,萧明宣在无日亦无月的天幕下一转手,收了那抵在他喉头的尖峰,沉了口气,定定喘息,淡淡道。
“你先前的伤,看来已都好利索了。”
又是没头没尾的一句。
谢宗云好一愣,才想起来,这是说的先前叫金百成将他拖去京兆府刑房打的那一通。
“一、一点皮肉伤,谢王爷挂怀,早好全了。”
“那也别忘了疼。”
*
庄和初离开不多会儿,千钟就被困倦迷迷糊糊拽进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觉着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朝她靠近来,一个轻柔的力道在她额头上摸了摸,又用柔软的布巾在她汗涔涔的发际处拭了拭,便如约将她拢进一片温热的怀里。
千钟眼皮沉得像挂了砖头,闭着眼胡乱抱过去,含混地唤了一声。
依稀听着那人在近在咫尺处低低应了什么,却也听不真切,只觉着发顶上被一下下轻抚着,还有轻柔如梦的声音围拢着她,又一点点将她牵进了睡梦深处。
再睁眼时,身边又是空荡荡的。
只不过那半边被褥松垮地堆着,床榻间似有若无还有那伴着她入睡的气息。
人也没有走远。
床帐挑开了一半,千钟只一转头,就看见那气息的主人就站在墙下的一幅画前。
看样子,也是起了没多久,只松松地披着一件天青外袍,那一头乌发也还没束,尽数垂散背后,长过腰底。
一夜寒风吹散沉云,今日晨光分外清透,映进屋来,洒落在那些随着他手上小幅动作而微微晃动的发丝上,泛出一重金灿灿又柔润的光泽。
迷迷糊糊看着,人就好像是刚从那画纸里走出来的。
觉察床榻处细微的响动,庄和初手上一停,转目看过来。
他起身时已看过,烧已彻底退了,余下便是好好休养的事,不欲扰她好眠,就什么也没收拾,悄然下床来了。
“吵醒你了?”庄和初歉然笑笑,“时辰还早,再睡一阵吧。”
也不知是不是昨夜烧的,千钟直觉得浑身骨头发酸,确实不想动弹,可睡眼惺忪间朝那人多望了一眼,忽又定住了目光。
庄和初这略一转身,才看见他一手上执着两支笔,另一手托着个化了些红色的小碟。
他站在画前,不是在赏画,是在作画?
虽还没醒透,千钟也记得清楚,第一次进这屋里时这幅画就挂在这面墙上,画上是枝用墨勾成的梅花,素雅得和这房里的一应摆设浑然一体。
成亲办婚仪那会儿,里里外外都换了一片热闹的布置,这画也被取了下去,也未曾留意是什么时候又挂了回来。
已经在墙上挂了这么些日子的画,竟还是没画完的吗?
千钟忽想起从前在街上听过的一样东西,“大人,这个是九九消寒图吗?”
“从前见过?”被那睡意惺忪又满是好奇的目光望过来,庄和初挪开半步,将整张图让进她的视线里。
千钟抱着一角被子,蹭着枕头摇摇头。
“只在街上听人说过,说是读书人家数日子的法子,冬至那天拿墨线画上一枝梅花,一枝上画正正好八十一个花瓣,之后每天染上一瓣,八十一天染完,正好出九。花都红了,冬天也就彻底过完了,是特别好的意头。”
庄和初朝那或红或白的花瓣间扫了一眼,轻一点头,“正是如此。”
“可是,您这日子……染得,好像不对呀?”千钟歪着脑袋,眯起眼,朝着那从床榻上看去也就米粒大小的红点儿数去。
“前些日子忙乱,落下些,得空慢慢补全就好。”庄和初淡淡说着,转去桌案前,搁下画笔颜料,换了一叠画纸拿在手中,朝床榻过来。
“既醒透了,便起来坐坐吧。正好还有几张图,也想请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