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自丛丛竹梢间碎碎漏下,夜风拂过,一地斑驳光影如蝴蝶翩跹,庄和初稳稳抱着怀里的人,自这一片隆冬静夜里虚幻的春意间缓缓踏过。
“嗯。”庄和初轻轻应了一声。
没走出几步,又听那梦呓声响起,“要叼大人后脖子……”
“……?”
一夜安宁。
人实在困乏得紧了,睡得格外沉,直到翌日天大亮,姜浓来通禀大皇子府来人,进出门的声响才将人从沉睡里拔出来。
“大人要出门吗?”
千钟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看向那不知何时已起床更衣毕的人。
庄和初拨开还垂着的半边帐幔,坐来床边,顺手将被她坐起时一把推开被子往回掖了掖,边道:“大皇子府差了人来,不知何事,我去看看。”
“您今日还有事差遣我办吗?”
庄和初轻摇头,“昨日辛苦你了,今日好好歇歇。”
昨夜一路将人抱回来时,人已睡沉了,便只将发髻上那些钗环一一松解下,没有细细梳顺,在枕间摩挲一夜,这会儿乍一起来,本就有些毛糙的头发蒙茸地支棱着,如此睡意朦胧地坐在被子里,无辜得一点儿不像个做梦都嚷嚷着要叼他脖子的人。
梦里说过什么,这人该也都忘干净了。
庄和初暗自好笑着,抬手拢了拢那片乱发,“再多睡会儿吧,饿了再起也不迟。”
千钟却没有再钻回被窝的意思,揉揉眼睛,目光清明了几分,“您这里要是没有我的差事,我能去趟梅宅吗?好几日没跟兄长学识字了。”
困倦未消,竟已记挂着这事了。
想必是昨夜看着大皇子那些功课,太多字认不得,又生了上进的劲头。
梅重九目盲但不失心细,总不会让她累过了头。
去梅宅也好。
“好,晚些差人送你去。”
庄和初安顿罢内院的事,去到花厅时,云升已在那里直挺挺地戳了许久,心里对着各路能想起名号的神仙拜过一圈儿了。
一见庄和初来,云升腰背一绷,“庄先生……庄、庄大人。”
只一个称呼就憋了张大红脸。
庄和初笑笑,全做充耳未闻,只问道:“大皇子还好吗?”
云升脑袋一耷拉,纠起愁眉,蔫蔫地道:“昨夜回去,闹得府里人仰马翻的,都到了后半夜,还抱着被子哭呢。”
庄和初暗自苦笑,只看他昨夜离开时的架势,也料到会如此。
“他喝多了酒吗?”
“没有。”有诸多先例在前,只这二字显然没有分量,云升忙抬头补道,“没有,这回真的没有。殿下说,他还没在晋国公那正式行过礼,他今日还是要按先前的安排,早起去大理寺研读案卷,所以不能喝酒。”
气急到那副样子,还能拎得清这份轻重,到底是长大了。
笑意弯在眉目间,如熟透的柿子,甘美中隐着丝丝难以觉察的涩意,庄和初轻轻点头,“他很快便会适应的。回去也不必多劝,只是需得多留意些饮食起居,不要太累。旁的,我这里都好,不必再来了。”
“我……”云升支吾片刻,又为难地一低头,“我回不去。”
“嗯?”
不是不回去,是回不去。
“我们殿下说,您这里三青三绿去蜀州一时回不来,身边缺个方便贴身照护的人,差我自今日起跟在您身边,随护您左右。”
云升越说脑袋耷拉得越低,话说完,脑袋恨不得别到腰上去了。
云升为难的什么,庄和初自然清楚。
大皇子府的侍卫哪是能被寻常官员留在身边使唤的?何况现在也没了那道师生的名义。
萧廷俊如此行事,使性子闹脾气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还做给晋国公看,明晃晃让晋国公知道,他与庄府这里不会立时断了关联,以防叫晋国公轻易拿捏了他。
只是如此一来,无疑是要让庄府与晋国公府结下梁子了。
庄和初笑笑,单凭李惟昭那一桩,他与晋国公府就注定合不到一处去了,“也好,县主晚些要去梅宅探望兄长,劳你送她过去吧。”
云升脑袋垂得更低了些,“殿下吩咐,您在哪我在哪,您去,我就去。”
庄和初微一怔,忽想起昨夜那人负气丢下的那句什么志存高远、诸多选项的话,不由得轻一叹气。
那轻如游丝的一声叹气落进云升耳中,响似惊雷,云升忙不迭道:“您、您别误会殿下,他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担心有人会欺负您,真的!”
便是有,也无妨。
如此若能让那已站上风口浪尖的人多一分心安,也是一桩好事。
叮嘱了姜浓亲自送千钟去梅宅后,庄和初便任由云升像条尾巴似地随着去了十七楼,走到门廊下,抬手打帘前,庄和初顿住步子。
“我今日要修完一卷书,不便有人在旁打扰,只能委屈你在廊下候着了。”
读书人的藏书楼就好像兵家的武备库,不请擅入是极大的冒犯,从前随萧廷俊来时,没有庄和初开口准允,他们一向也是立候在外的。
这倒与萧廷俊的命令并不相悖。
人还能从这楼里飞出去不成?
“是,”云升往旁一立,“您若有吩咐,随时唤我。我定寸步不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