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登门一趟,为的就是这个?
谢恂去庄府诊脉,几乎每次为的都不是诊脉的差事,庄和初那片手腕子他的确已许久不曾搭上过,但既然说他那番话与谢宗云的诊断有出入,庄和初究竟脉象如何,也不难猜度。
谢恂暗暗斟酌片刻,“不瞒王爷,庄大人常年抱病,原就根基薄弱,即便懂得些养身之道,但毕竟气虚血亏,冬日难免受寒气侵扰,昨日又加忧思郁结,确实不容乐观。便是有皇上与王爷恩泽庇佑,也要慎加调养,才不至折损寿元。”
萧明宣眉头一剔,满意抚掌,那字字藏着锋刃的话音也缓下许多。
“谢老太医乃杏林圣手,德高望重,庄和初能得谢老太医看顾,是他福分。”轻描淡写罢,萧明宣摩挲着腕上那刚被按过的地处,“本王脉象如何?”
“王爷龙筋虎骨,雄姿英发,百邪不侵,康健无忧。”
又是一派很是中听的废话。
萧明宣这回却不追问,“承谢老太医吉言。本王也不白叨扰你一场,就赠你一诊,算是报偿吧。”
比裕王开口给人报偿更可怕的,是这报偿的内容。
谢恂愕然一怔,直觉拿到落向他膝间的目光如一道利刃,穿皮断骨,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只能不自禁地发颤,却动弹不得。
“本王自幼习武,领兵多年,医治跌打损伤,比你们这些常年在皇城伺候的太医要经验丰富得多。诊清楚伤情,才好对症施治。”萧明宣说话间长身而起,一把扣住谢恂肩头,将惶恐间连声说着岂敢的人按坐下来,“早日康复,才能更好当差,本王是为社稷着想,谢老太医若忠心朝廷,只要好好配合就是了。”
谢恂一噎,不再挣动。
单就这说辞来讲,能说的推辞话还多得是,但话是从裕王口中说出来的,那就算是说破天去也是徒劳了。
兜来绕去,竟不为梅县主,也不为庄和初。
是冲他来的。
“谢宗云,”萧明宣大掌牢牢按在谢恂肩头,唤过那愕然呆立一旁的人,“过来,给谢老太医搭把手。”
命令里没有什么关乎血脉亲情的称谓,那便是公事公办、一码算一码的意思了。
谢宗云沉一口气,“……是。”
*
灶灰这东西远比云升想象中难清理得多。
云升动作已经很快了,可耐着性子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干净,还是用了不少工夫。一收拾妥当,云升便急急往厨房返去,还没走近,远远就见裕王府的一队人先他一步,如乌云遮天般浩浩荡荡地进了院。
离着再远,云升也能一眼认出拥簇之中那锦袍金冠的人。
云升骇然一惊。
萧廷俊派他来庄府时,着意叮嘱过,庄府有任何人来访,他都务必要紧跟在旁,尤其是裕王府的人。
就算没有萧廷俊的吩咐,只看这来势汹汹的气势,云升也定不住脚。
云升急赶上前,才一踏进院,就被闻声望来的谢宗云一把拦下了。
“我奉大皇子之命随护庄大人!”
“随护?早干嘛去了。”谢宗云一招手,两个人高马大的王府侍卫不由分说便一左一右将云升按在原地,“你就在这儿护吧。”
云升心头又是一紧。
在皇城这些年,大皇子府始终和裕王府不对付,从前谢宗云任京兆府司法参军,在街面上管得极宽,他们随护大皇子,也没少跟这人打交道,脾气秉性算是了如指掌了。
便是如此,云升也从未见过谢宗云这般如临大敌的神情。
纠缠之间,一众裕王府侍卫已井然有序地排布开,不远不近地将厨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锦袍金冠之人全然未理会这一点波动,径自进门去了。
一路闯过来时,早已问过庄和初在哪处院里,但真正一脚踏进厨房,满满当当的油炸烟气扑面而来,随之入目的一切,还是让萧明宣委实一怔。
“呵,庄大人,梅县主,好兴致啊。”
这一队人里,任何一人的脚步声都足够让庄和初在十丈开外觉察个清楚,何况如此浩浩荡荡的阵仗。
早在这队一听脚步就来者不善的人靠近前,庄和初已抓紧时间将最后几只捏好的糖糕下进油锅,这会儿刚好炸透,捞出来沥了油,拣出其中色泽最好的那个,旁若无人地递给锅台边的千钟,才对着不请自来的人和气恭敬地一颔首。
“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迎迓,王爷恕罪。”
不待萧明宣看明白这里是个什么章程,千钟已迅速对着手上热气腾腾的炸糖糕吹了吹,“咔嚓”咬下一个小豁,才热络道:“王爷,您这个时辰来,肯定已经吃过饭了吧?”
“……”
无论见这人多少回,萧明宣总防不住被她一句话就掀起火来。
滚着油锅的厨房也实在不是什么让人身心舒坦的所在。
眼见这二人都没有半分意外之色,萧明宣一句兜圈子的话都懒得说,目光透过窗子往外扫了眼那些规规矩矩守在远处的人,便开门见山。
“庄和初,本王已如你所说,花钱去买南绥外使的命,接下来,该你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