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搐震颤的人蓦地一定,眼见着通身一软,暴睁的双目与大张的口缓缓闭合,彻底静定下来。
满室死寂。
千钟也看傻了眼。
皇城街面上靠写符讨生活的方士她见得多了,那一个个的神叨劲儿,花样可比庄和初这几下子要复杂得多。
可见过了庄和初这一套,那些再怎么花哨,都觉着像是骗人的了。
要能学得这手本事,保不齐,能比梅重九在广泰楼说书赚得还多。
一众充盈着震骇的沉默里,庄和初又提笔写了张聻字符,拈在指间对那适才舔过符纸的西凉副使道。
“此间只可留贵使一人照拂世子,其他人退离之后,要速将所有门窗自外锁紧,庄某会以此符护住这间屋舍,不受外邪袭扰。明日正午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此门,否则,后果自担,届时,庄某也爱莫能助。”
亲眼目睹过符咒之力,无论从前信与不信,此刻已无人敢有半分质疑。
一众人里该留的留,该退的退,庄和初回身亲手合紧房门,将一应门窗一一上了锁,钥匙纳入自己袖中,而后二指拈符,把符纸顺着门缝夹放在两道门扇之间。
一切做好,庄和初肃然转身,平和又凝重地轻一叹。
“一切就看世子的造化了。”
南绥副使看着那道被稳稳夹进门缝里的符,欲言又止之际,就见庄和初自毛皮大氅中取出那册南绥药典,向他递来。
“烦请转交正使,多谢她慷慨借阅,庄某已通篇看过,可惜,没有寻到能对西凉世子之症的方药,不过,开卷有益,庄某获益良多。”
南绥副使神色一顿,颔首接下,“庄大人客气了。”
再回到驿馆官员值房院中,夜色已浓沉如墨。
先前未曾料想淳于昇会突然如此发作,但也早知半夜定要往安澜院去一趟,二人更衣上床也未解发髻,这趟回来,才是正经收拾就寝。
旁的不收拾,千钟都能将就睡,唯独发髻这一样,不一一拆解了,一躺下去,那些夺目的珠翠都能变成来夺命的,从四面八方直戳人脑袋。
值房里没有妆台,没个镜子瞧着,千钟拆不明白,两三下没了耐心。庄和初解下自己的公服发冠,在一旁放好,一转头,就见她在揪着头发乱拽了。
庄和初及时从她手中救下一束头发,“不动,我来。”
千钟求之不得,老实坐好,人挨得近了,能低声说话,便再忍不住问出那个她忍了一路的话,“大人,昇世子真是中了邪吗?”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没答,反问她,“没在那西凉侍女口中套出什么吗?”
千钟讶然间过转头来,“您瞧出来啦?”
庄和初唯恐牵痛了她,人才一动,便忙停了手,好气又好笑,“那侍女出去时面无人色,回来时镇定了许多,我猜着,必是有好心人与她说了些好听的。”
“我就只是有个疑影。先前您受伤昏睡,守在您身边那会儿,我瞧着,在您身边当差的人,手脚再怎么麻利,围着您忙一日,身上衣衫多少沾点脏,起些褶。可我瞧昇世子床边这些人的衣衫,都不像是照料了一天病人的样。我一问,果真,他们是昇世子发病前不久才被叫去的。”
千钟说到这些时郑重地蹙起眉头,便是发髻拆了半截,神情里的认真也给这压得低低的话音添了许多分量,“这实在蹊跷,就好像,故意那会儿叫他们去,就是为着让他们看昇世子病发似的。”
想着当日伤重醒来,睁眼看到这人在床边守着他的情状,庄和初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些,语声也柔了柔。
“嗯。就是为着让他们亲眼见到,多些见证,待回到西凉之后,这套中邪术的说辞,也好在不信鬼神的西凉王那里有个交代。”
千钟听出言外之意,“您也觉着,昇世子不是真的中邪?”
“原本也不确定,但看那符纸如此见效,就知他必定是装的了。”
装的?千钟蓦地回过味来,“您画的那个,不是真符呀?”
*
四下俱寂,耳力所及,再听不见一丝人响,西凉副使才到床榻前,轻唤道:“世子,人都走远了。”
被那符纸封定在床榻上的人顿时睁了眼,一跃起身,一把拽下糊在脑门上的符纸,一面锁着眉头看那符纸上的字迹,一面撇着嘴又抹了一把脑门上湿凉的唾沫残渍。
这舔符纸是谁的主意,床上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西凉副使也不赘言辩解,只忧心道:“世子一片苦心,不知这位庄大人能领会多少。”
淳于昇“呵”地笑了一声,抖抖手上的符纸,“你看看。”
这符纸他已看了好半晌了,花里胡哨的,拧麻花一样,只得道:“下官愚钝。”
“这是九叠篆,雍朝官印上用的,只是又叫他变了下形状,看着像符文似的,你把每一道笔画抻开拉直,就能看明白是什么字了。”
每一道笔画抻开拉直……
西凉副使一惊,“这是个……死?”
淳于昇仰躺回去,又忍不住抹了一把脑门上那黏过符纸的地方,一声长叹,“人是聪明人,就是有点缺德。”
西凉副使刚想附和一声,忽见淳于昇脸色剧变,倏地挺身坐起,看向外间房门的方向。
“他说,”淳于昇微眯双目,“正午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所有门窗都已上锁,门上还夹了个符。”西凉副使被淳于昇凝重的面色看得心头一紧,“世子不是说,只要这位庄大人不下杀招,一切都由他,只是锁了门窗,有何不妥?”
淳于昇刚才确实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妥。
适才一起一躺间,才发现,这里头确乎有道一时没能醒觉的杀招。
“你想过没有,从此刻到明日正午,足有六个多时辰。”淳于昇凝重地看向他,“咱俩怎么出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