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为止。
庄和初在千钟未有一丝挣动前适时松了手。
负着伤在寒夜里杀人取命都不会乱了气息,这一松手,却觉心跳如雷,喘息微重。
千钟被他放开,只怔愣片刻,又伏回他枕头旁,若有所悟,“大人喜欢这样亲?”
“……”
庄和初忽然觉得,自己这份劫数似乎才刚刚开始。
“夫妻之间……”庄和初暗自定了定喘息,一切波澜平复,又忍不住得寸进尺,“恩爱夫妻之间,才可以如此。”
千钟抿着笑,“我记下了。该大人说了,还有什么?”
庄和初啼笑皆非,他倒没想赖,只是不由得想,适才她那样专注地看着他,满眼就只有他时,究竟是在想着些什么……
“还有,正午时分,该来的人才比较方便来。”庄和初点到为止,也没说这该来的意指何人,又道,“再便是——”
停顿换口气的空挡,身旁光影一动,他唇上忽又落来深深一记。
庄和初气息一滞。
千钟已趴回枕边,眨着眼催问:“再是什么?”
灯花燃爆,竟真是喜兆。
“再是……淳于昇不是省油的灯,磨他一磨,明日能省些兜圈子的闲话,也不能由着他摆布,事事陷于被动。以及——”?庄和初在人又要动身前,扶上她肩头,将人送回她自己的枕上躺好,拢拢额前碎发,在那有些茫然的眉心处轻轻吻下一记。
“以及,今日累了,可以好好安歇,直到正午。”
*
离天明尚早。
裕王府演武场上已喧嚣了小半个时辰。
主要是一众陪萧明宣对打的王府侍卫在喧嚣。
萧明宣今日心情明显不甚明朗,出手一点不留情,一众侍卫已是三五一组,以众战寡,还是如秋风扫叶一般,不过小半个时辰,场上便只剩萧明宣一人站着了。
谢宗云远远站在一旁,心头一阵阵发寒。
萧明宣不悦之处,约莫就在他手上捧着。
他已对着这份录着南绥药典的折子本钻研了一宿,上面字虽工整,但又小又细密,为着缩减篇幅以便存档,只以字体大小粗细做篇名、药名的区分,没有空行留白,看得他两眼发酸了,还没看出个子丑寅卯。
萧明宣一早起身问起,谢宗云也不敢照实说,只说研究得细,还没看完。
萧明宣就让他站来演武场边上继续看。
谢宗云一面就着茶案旁的灯烛一眼一眼抠着手上的小字,一面余光瞄着场上惨状,全然无心去想什么药典。
庄和初行事本就匪夷所思,何况还有那个浑身野路子的梅县主,天晓得在他们走后怀远驿里又生了什么幺蛾子。
便是这南绥药典里真有什么蹊跷,也定不是他在这儿想破脑袋就能想得明白的。
谢宗云正暗暗编排着一会儿为自己开脱的说辞,忽见着一道亮光转进这院来,由远而近,不疾不徐。
苏绾绾挑着灯笼,行至演武场边,朝场中福了福身。
谢宗云皱皱眉头。
苏绾绾早先完璧之身时,对萧明宣自荐枕席,萧明宣根本不正眼瞧她,谁知出去跟金百成苟且过一回,反倒让一直不近女色的萧明宣日日离不得她了。
这苏绾绾更是邪性,在金百成那俨然一副勾栏做派,回来王府,又变得端庄得体,规矩上比王府里那些从宫里赏赐来的婢女还要周全。
这算是怎么回事?
萧明宣将手中长枪向场边伺候着的人一丢,向苏绾绾招招手。
谢宗云一见萧明宣下场朝茶案过来,忙搁下手中那册倒霉差事,斟好热茶,殷勤地迎上前去,“王爷身手真是……矫若游龙,风驰电掣,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萧明宣自他面前经过,目不斜视地抬手拿了茶,向苏绾绾递了一眼。
苏绾绾搁下灯笼,给萧明宣汗已湿的肩头披上鹤氅,这才道:“怀远驿来消息,夜半时分,淳于昇突发狂症,像鬼上身了似的,甚是骇人,是庄和初当场起香写符,施在他身上,才暂时镇住。”
萧明宣刚举到嘴边的茶杯顿了一顿,“暂时?”
“说是,是凶是吉,要待今日正午时分,才见分晓。”
萧明宣一时无话,谢宗云瞄着萧明宣微蹙的眉头,掂量着插话。
“王爷睿见,鬼神之说都是无稽之谈,庄和初定是在装神弄鬼。他许是在琴师一案里见皇上吃他那一套胡说八道,就想故技重施,以期邀宠。”
萧明宣未置可否,思量片刻,挥退了苏绾绾,扬声唤人拿来些药酒,分给场中那些爬不起来的人。
“谢宗云,”萧明宣从送来的药酒中拿过一瓶,递向谢宗云,“辛苦一夜,不必随本王上朝去了,拿着这药酒,回家给谢老太医送去。”
谢宗云接药酒的手蓦地一顿。
场中人纷纷被搀挽着起身了,才发觉,这些人俱是伤在腿上,几乎与谢恂一样的地处。
“怎么,”萧明宣目光一垂,看向他撂下的药典,“你有什么发现要禀吗?”
“呃……”谢宗云攥着药酒瓶子,略一踌躇,心下一横,“是。卑职有一发现,回谢府前,需得向王爷禀明,否则卑职心有不安。”
“说。”
“昨日卑职见着……谢太医,他腿上的伤处,第一眼就发现,那绝不是摔伤,是被人下重手打伤的。卑职思来想去整整一日,想不出梅宅里谁会跟他动手,更想不通他为何要虚言欺瞒王爷,故而心神不宁,连办着王爷交派的差事也时时分心,到这会儿也没查出这药典里的蹊跷,王爷恕罪!”
谢宗云说着便结结实实跪伏下去。
静了片刻,才听面前人轻一笑,传下来的话音难得的和善,“不枉本王让你在司法参军的位子上历练多年,这些察微知末的本事,来到侍卫统领的任上也没撂下。甚好。”
谢宗云忙道:“卑职不敢辜负王爷赏识!”
萧明宣淡淡“嗯”了一声,“谢老太医年纪大了,膝下只你一个儿子。从前你说,谢老太医奉旨照管庄和初的病,算是与大皇子那边多少有些瓜葛,你在本王手下办事,有心避嫌,所以极少回家。”
谢宗云伏在地上,掂量着道:“卑职自小不喜听人说教,那老头偏就最喜说教,便是没有在王爷麾下效力的福分,卑职在那个家里也待不住。”
“你在本王身边这些年,你对本王如何忠心,本王心里有数。如今庄和初卸了大皇子那边的差事,只是个翰林院的闲官,与谁都不同路了,你也不必再多顾虑,该尽的孝道,还是少不得的。”
萧明宣说着,垂手在谢宗云肩上拍拍,示意他起身,在他身上打量一眼。
谢宗云自换上这套裕王府侍卫统领的公服,与先前那胡子拉碴谢参军已判若两人,不再随身带着酒囊,身上也没了那恼人的酒气。
“你如今是裕王府侍卫统领,不全孝道,传出去,也要影响裕王府的声誉。”
“谢王爷提点。”谢宗云攥攥手上的药酒瓶子,“卑职这就回谢……回家去,好好与我爹交一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