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和初求饶地伸过手去,还没触到那只刚刚还小心照拂着他的手,那手的主人业已醒觉,“嗖”地抽走了。
千钟刚一抽了手,就听背后一计落空的人有气无力地咳了两声,虚弱地一叹。
“刚刚昏睡着,梦见你了。梦见你看我这副鬼样子回来,生气得很,责怪我,不理我,想牵你的手,你也不肯,难过得心口疼,才咳得厉害……好在梦都是反的,是不是?”
那故作虚弱的话音里分明噙着柔软的笑意,明知还在逗她,千钟还是听得不落忍,转回身来,捉过那人烧得发烫的手,紧紧攥着。
千钟垂着眼,被灯火映着,清清楚楚从睫毛根泛出一圈湿润的红意,半晌才低低嘟囔一声,“您就会玩赖。”
“对不起,吓着你了。”庄和初反将她一双手拢进掌心里。
适才这双手扶着他,隔着一重中衣就觉出浓浓的凉意,已在屋里待了这一会儿,还没彻底暖过来。
庄和初焐着她的手,不再逗她,柔声歉然道:“是我不好。到宫里时,皇上和裕王已在谈着要紧事,我多候了一阵,没留神让寒气扑着些。睡一觉就好了,当真不碍事。”
千钟接连入宫几回,多少也知道了些规矩,既是候见皇帝,他在廊下就要去了披风大氅一类的衣物。
没遮没挡的,尽是寒风,只那身公服穿着,可不一会儿就要冻透了。
庄和初轻描淡写,千钟却也听得明白,他迟去这一会儿,裕王有心要磋磨他,皇上这回也没有给他撑腰。
庄和初看着她眼睫颤了颤,抬起眼来,那双一向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怎的红了起来,红得让他心口当真痛了一下。
“品云观道长给您的符,是化太岁符,但那符上原该写当值太岁名字的地处,道长写的是他取给您的小字。道长是看着您长大的,见着了三青三绿,听了他们说皇城的事,写这个给您,不只是证明身份,也是警醒您,您是自己要冲撞自己,给自己招祸了。”
千钟隔着一重热腾腾的水雾看着那苍白的人,更觉得好像一捧冰雪朦朦胧胧地要化了去,手从他掌心里脱出来,紧紧捉在他手臂上。
“我知道,您做的是要紧的事,是天大的事,关系着天下间会不会打仗,关系着很多性命,就算是招祸的事,您也不怕,您也有本事过关。但您……您得往长远里想想,恶人就像苍蝇似的,每年一场大雪过去,冻死一茬,来年又会有一茬生出来,您要长命百岁,岁岁平安,才能除更多恶人,守更久太平。好人多疼自己些,也是做善事。您说是不是?”
庄和初心头滚沸,面上却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聪敏过人,他知道,却不知何时起,她已对他这般用心。
她对那符纸起疑,细细做了探究,必是将他看符纸那一瞬异样的神情捕捉了去。
只一瞬而已,她便觉察了。
果真如她所言,想骗她些什么,瞒她些什么,真是越来越难了。
是福是祸,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庄和初张手把人拥进怀里,俯首在她微凉的耳尖上轻轻落下一吻,“我记下了。”
埋头在她颈侧,耳鬓厮磨间,一缕藏在她披风毛领里偷偷随着一同回来的热闹气息溜出来,被庄和初尚算敏锐的嗅觉捉了去。
只这一缕浅淡气息,便足够分辨,她今日大概去了些什么地方。
那些她从前不敢停留,不敢靠近,想也不敢想的繁华热闹,而今已任由她穿行,任由她安心自在地停留,细细品尝。
想着怀中人置身太平热闹的街市里,欢欣雀跃,吃到好吃的东西开心地眯起眼,又亮着一双眼睛赞口不绝的样子,庄和初不由得自心头升起一抹笑意。
笑意也浸进了话音里,“那便饶过我一回,不与我算账了吧。”
被他这话一点,千钟忽地想起些什么,一下子直起身来,“当然得算。”
庄和初正无可奈何地笑着,就见千钟探手入怀,小心翼翼摸出一根红绳。
“这是在街上与一位道长结缘来的,我晓得这道长,他在皇城街面上摆摊好些年了,是个大善人,每日摆摊得的钱只留三文,其余全都分赏给讨饭的。这样好心的道长做的红绳,一定灵验。”
千钟说着,牵过庄和初左手,仔细将那红绳系了上去。
崭新的红绳鲜亮夺目,映得那截手腕不似那么苍白了。
“大人生得白净,戴红色真好看。”千钟满意地端详着,又指指上面的小绳结,“这个是平安结,这几个小环,是圆满结,大人喜欢吗?”
平安圆满。
庄和初轻轻抚上去,红红的一线与她身上的披风几乎一色,还残留着一抹在她怀中焐出的温热,好像是眼前人的一部分,绕来了他身上。
“喜欢。”庄和初嗓音微哽。
千钟执着他被这平安圆满系着的手,“平安圆满,这是您今日欠我的,大人定要好好戴着它,时时牢记着。”
庄和初点头,“一定。无论我去哪里,都会带着它。”
轻抚着腕上的红绳,庄和初也想起些旁的,“托你去寻的金线,可买到了?”
“买了,那线也太金贵了,说是用真的金子做的,我怕拿不好有个闪失,请姜姑姑先收着了。”千钟好奇道,“那店家还说,皇城里会用它的人都不多,大人买这个做什么?”
庄和初笑笑,“做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