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裕王落罪受审,从裕王这一头倒查,定能扯出与之勾结谋事的谢司公。
千钟心口刚一热,又被自个儿一瓢冷水浇了下去。
裕王手握重权,事上又牵扯着两国朝政,哪怕百里靖手中当真有治罪裕王的铁证,盘查审问裕王也必定有个漫长的过程。
谢恂又能容庄和初活几时?
若这当真就是庄和初的计划,什么都算到了,总该有他自己的一条活路才是。
千钟捧着碗搜索枯肠间,门外院中忽响起一阵有些熟悉的脚步声,须臾,便听守在门外的宫人唤了声“大殿下”。
大皇子?
千钟刚搁下碗筷起身来,萧廷俊已踏进门。
不知是不是负伤的缘故,她见萧廷俊这么多回,哪怕是他惹上苏绾绾那会儿,也没见他脸色这样难看过,满面尽是死气沉沉的灰白,一双虎目却泛着红。
萧廷俊扬扬手遣退伺候在里面的宫人,看看桌案上俨然还没动筷子的餐食,苦笑着吐了一口气。
“眼下这宫墙里,还为他悬心的,该也只有你我了。”
是了!
千钟叫他这话说得心头一亮。
今时不同往日,大皇子身后已牢牢靠住了一个晋国公府,要是大皇子能尽早从中领会庄和初的苦心,有他与皇后,还有晋国公府从中周旋,极有可能,这就是保庄和初活到转罪为功那日的关要。
庄和初的活路,兴许就是在这。
千钟按捺住激动,维持着面上的焦灼不安,小心问:“是不是……庄大人有消息了?”
“父皇不准我去见先生。”萧廷俊苦闷地摇摇头,在桌案另一头坐下来,一双泛红的眼睛巴巴朝她望来,“听说,今日不是父皇召你入宫,你是走了万公公的门路,自请面圣,是不是为的先生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旨意在前,千钟不敢多提,坐下来斟酌着含糊道:“我也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要早知道,肯定头一个知会您,您有个防备早拦下他,他也不至于犯这样的大罪了。您的伤,不要紧吧?
萧廷俊目光一黯,颓然一叹,道了声不妨事,又不死心地问:“你再想想,他这几日可有没有什么反常处?云升回来与我说,去怀远驿之前,裕王去庄府找了一通麻烦来着。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还是有人拿什么事逼迫他?”
千钟迟疑着说了声没有,“听说,是百里公主一直护着您的,她可还好吗?”
萧廷俊脸色愈发灰白了些,惨然苦笑,“你是没瞧见……今日他出手之狠,若没有昇世子及时赶到,他怕是要连百里公主一起杀了。”
“他跟百里公主有什么过节吗?为什么要害百里公主呀?”
萧廷俊茫然摇头,未受伤的手臂支在桌案上,将额头埋进手掌里,闷声道:“在太平观时,百里靖说,先生是要拿我的性命栽赃她,但这讲不通。先生若真有心要破坏朝廷与南绥修好之事,当日在交接囚犯的事上又何必费那番心思,坏我裕王叔的筹谋?”
千钟附和着点点头。
这么瞧着,百里靖那头要么是还没办事,要么是事关重大,相关的风声还没吹到萧廷俊这里。
千钟思量着,又点拨道:“您与庄大人相处的日子久,他的性情,您比我要熟得多,您觉着,他会无缘无故想要杀了您吗?”
萧廷俊额头抵在手掌中摇了摇,闷闷地道:“我这些年多少回糊弄课业他都没杀了我。”
“可您这伤,也没有假,他就是这样做了。”千钟耐着性子继续点拨道,“您觉着,会是什么缘故呢?”
萧廷俊不知在想着些什么,目光出神地落在地上空荡荡的一处,喃喃出声,“除非他知道——”
言至此处,出神的人好像猛然意识到什么脱口溜了出来,忽地一顿。
除非他知道什么?
没等千钟追问,那人却望着她,若无其事似地先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她说了什么?
千钟正懵怔着,外面院中一阵纷踏的脚步声渐进,随着响起一阵向皇后行礼的声音。
萧廷俊匆忙起身,千钟还没来得及细究适才是怎么回事,皇后已由瞿姑姑和几个小宫人伴着,面容冷肃地踏进门来。
千钟忙规规矩矩道了礼。
皇后开口让千钟免礼时话音尚算温和,朝萧廷俊一转,顿时多了一重严厉,“已然什么时辰了,不好好歇着养伤,还到处乱跑。二月初二你生辰册封,不是关乎你一人之事,要知道轻重。”
萧廷俊似是巴不得快走,听罢这几句训示,草草应了一声,起脚就要走。
“站住。”皇后一沉声,愈发严厉道,“夤夜惊扰梅县主,还累得一群宫人到处寻你,如此不成体统,就这么走了吗?”
萧廷俊后背一紧。
这话里的意思他明白,今夜来找千钟的事,免不得要传去他父皇那,众目睽睽,台面上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情由。
萧廷俊定定神,朝千钟颔首道:“适才担心梅县主因庄大人之事受惊,冒昧来探望,如有惊扰冒犯处,望梅县主莫怪。”
千钟忙道了几句谢恩的话,一来一往将这宫室间的事落定,皇后这才松口将人放走了。
萧廷俊一出门,皇后冷肃的面容便柔了一柔,关切地拉过千钟的手,看看那些原样未动的餐食,无奈地叹了一声。
“你与庄和初新婚尚未盈月,就遇上这样的事,实在难为你了。此前你对大皇子多有帮衬,本宫都记在心上,今日太平观之事无论什么情由,相信必定与你无关,你只管放心,至少在本宫处,绝不会迁怒于你。”
千钟垂着头道了句谢恩的话,又听皇后一叹,那端庄和婉的话音略低下几分。
“本宫看着庄先生从王府一直到如今,他对大皇子可谓尽心尽力,便是今日如此出手伤他,本宫总也觉得,或许在他看来,这样做,是件对大皇子更好的事。”
千钟一怔抬眸,皇后却话止于此,温然一笑间不着痕迹地将那和气的话音又抬回原处。
“你住在宫里,有任何不便处,只管着人对本宫说。”
“谢娘娘。”千钟心念动了动,略拽起些袖子,露出已回到她腕上的那只翡翠镯子。
“今日我一不小心掉了娘娘赏赐的镯子,万幸它又回来了,您看这是多好的兆头呀!有娘娘庇护,无论大皇子还是庄府,就算遇着难事,也一定是祸为福先,迟早逢凶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