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能这样说,那就是已确定无误了。
那一逃十年的梅知雪,竟在裕王府里?
千钟正在突如其来的诧异间竭力捋着个中因果牵连,忽见坐在身前的人搁了勺子,朝她偏转过身来。
庄和初略略仰头望着她,“对不起。”
千钟又是一愣。
“我曾与你保证过,梅知雪……绝不会在皇城。”因为有这份确定,他才大胆筹谋,让她顶上这个身份,却直到苏绾绾来大理寺狱,他方才意识到自己一手将她置在了何等境地。
“是我不好——”
他话没说完,千钟已明白这后面还缀着些什么样的话,忽一低头,在那片朝她仰着的额头上飞快地轻啄了一下。
话音蓦地断了。
“已经够好啦。”千钟在那被她亲愣的人脸颊上轻戳了戳,指尖只稍稍一触,便陷进一片细腻的柔软里。
“您是活菩萨,又不是真菩萨,脚长在她身上,她要去哪,您哪能保证得了呀?之前谢司公把皇城探事司搅和得一团乱七八糟,兴许也是他把这消息藏起来没叫您知道呢。这条道是您指给我的不假,却也是我自个儿乐意选的,我受着当梅知雪的好处,合该也担着当梅知雪的祸事,这才公道。我一点儿也不后悔。”
千钟伸手够过被他撂下勺子,重又送回他手里,“天大的事,也不在这一碗馄饨的工夫,您说话就说话,别误了吃。”
庄和初被她哄着转回身去,仍怔然望着镜里的人。
“不担心是我欺瞒你吗?”
身后的人已重又分出一缕发丝托在掌心,细细梳理起来,“您想欺瞒就欺瞒,我要是瞧得出来,一定会想法子应对,绝不会白白吃亏。我要瞧不出来,就是我本事不济,命里该有这么一劫,担心也没用。”
庄和初哑然失笑,额上的一点温热流淌进心间,心口陡然一宽。
千钟也确有一担心,皱皱眉头道:“您要说,苏绾绾欺上门来,是因为这个,也讲不通呀。”
“怎么?”
“您和她的那婚事,是先帝赐的,她不愿,就跑了,这从头到了,您见都没见过她,她怎么就怨上您了呢?就算她真的怨上您,她在裕王府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中间被撵出去那一回,还跟着金百成在如意巷过了那么久。您一直就在皇城里,您不认识她,她可认识您,没人不知道您住在哪,她也从没找过您,怎么偏您入狱了,她突然要跑去告诉您她是谁呢?”
要说是觉着庄和初死定了,不会说出去,也讲不通,既是为裕王办事,苏绾绾该明知道他这回就是想死也死不成才对。
千钟忽又想起来,除了入狱,还有件事,“是因为,您和她的婚事终于不作数了吗?”
千钟思量着一抬眼,才见那适才一直定定望着镜里的人不知何时已出了神,兀自蹙着眉,像也在思量着什么。
庄和初在思量着一个名字。
金百成。
在大理寺狱里听乍到苏绾绾说起梅知雪这事时,他脑海中便有些什么一闪而过,只是那时有更紧要的事在眼前,没来得及细想这一闪念是个什么。
刚才听她说到金百成,才蓦地揪住。
“那日,你去谢府,我记得你回来时说,是谢宗云突然出现,撵你走的?”
千钟一愣,不知道这话是怎么拐到这里来了,但见庄和初面色陡然凝重,便也知不是随口一问的事。
好在日子没过多久,她也都还记得清楚。
千钟便一面回想,一面从她如何拿想吃炸糖糕的话骗过银柳离开梅宅起,事无巨细,分毫不落,一直讲到如何被突然闯来的谢宗云撵着离开谢府。
庄和初一直听她说完,又问:“在梅宅里,你是骗过银柳出来的?”
千钟点头。
还没待明白他这究竟思量的是什么,千钟又听他问了句与前话八竿子打不着的。
“今日,可听说谢府有什么事吗?”
谢府能有什么事?
眼下最大的事,也就是谢恂的丧事了。
千钟虽没亲眼见识过宅门里办丧事是什么样,但起码的章程也都在街上听过。
人死的那天,叫初终,家里人为逝者招魂,设灵堂。第二天是小殓,家里人要给逝者净身更衣,由至亲之人彻夜守灵。三日叫大殓,把人安顿进棺材里,各门亲眷按着远近亲疏换上不同样式的丧服,开门受人吊唁,一直至三月后出殡。
谢府是照谢恂正月十五一早断气来算的日子,那今日就是小殓。
谢府里,谢恂的至亲,也就是谢宗云这一个儿子。
虽说谢恂算是被裕王一手送进鬼门关的,但还是一码归一码,“只听说谢统领在闭门办丧事,裕王也给足了他面子,今日就带人上门吊唁去了。”
那就没错了。
庄和初埋头往口中送了只馄饨,“我们去谢府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