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文绉绉的,听着都觉得粘牙,千钟似懂非懂,但见那叔侄二人一喜一愕的面色,也足够断个清楚了。
那寒气森森的凤眸一挑,笑意铺展开来,“你想得明白就好。”
“先生……”萧廷俊不可置信地回身望去,愕然寻便那片恭顺的眉目间每一寸角落,也没寻出分毫不情愿的迹象,牙关紧了又紧,硬邦邦道,“我身边也缺得力的侍卫统领,先生是愿意去护卫我裕王叔,还是愿意来护卫我?”
庄和初垂眸,与向裕王回话一般恭顺道:“谢殿下垂青。但罪民行刺殿下一事,司天监尚未有处置之策——”
不必听完就知后半截里也不会有他想听到的话。
萧廷俊牙关一绷,一把抓了人,“那就算我怕你畏罪潜逃,关押去我府中!”
这一抓带着满腔气恨,力道极大,还正攥在他腕间那道透穿的伤处上,痛得人身形一晃,面上骤然失了血色,煞白一片。
千钟险些惊呼出声。
昨夜跟谢宗云搏命一战,他那伤处已雪上加霜,哪禁得住这样折腾?
“这可使不得!”千钟稳住神,疾步上前,对那怒气冲顶的人劝道,“大殿下息怒,您真要这么做,庄先生定能明白您是为他好的,可这么多人瞧着,传到外头去,您必得落得个罔顾国法、私设公堂的坏名声,您多冤枉呀!”
千钟扬声说罢,偷眼朝裕王处一觑,又朝萧廷俊凑近些,压低声道:“您看看裕王,他那是什么眼神,拦都不拦一声,他怕是巴不得您这么干呢。”
萧廷俊适才挪动之间,已挪到个背对裕王的方向上,听千钟这么一说,不禁转头朝身后看去。
甫一转头,余光刚扫见那张在铺天盖地的日光下还阴沉如旧的面孔,忽觉手上一空。
再怔然回头,那骗得他有一隙松懈的人,已麻利地将“战果”一把掖到身后去,还不忘退后两步,跟他拉开个不至失礼又足够安全的距离。
不待萧廷俊发作,千钟已在恭敬之内正色道:“我跟庄先生虽不再做夫妻了,但还有些夫妻间的要事没料理清楚。皇上隆恩,把原先庄府的资财都归了我,可我叫人翻着账目一查对,有好些地处对不上,这不,昨晚光是查对十七楼的东西,就查对了一宿呢!”
顺口为昨晚的行迹糊弄一声罢,千钟又不着痕迹地接回来道:“东西多得一点儿,少得一点儿,我倒是不打紧,但这些算下来,都是皇上的恩赏,得查对清楚向皇上禀一声才行。您说,是这个理吧?”
萧廷俊还没回神,裕王已哼笑出声,冷哂道:“郡主一介目不识丁的女流,才归宗册,且都知道办完事要回话的道理。大皇子已将使团送走多久了,还不回宫复命?是你母后把你惯没了规矩,还是晋国公连这点事都教不明白?你若委实脱不开身,本王先着人去宫中替你知会一声吧。”
裕王说着便扬声唤人。
萧廷俊灼灼的目光越过千钟肩头,在她身后定了片刻,俨然有些什么话在那一片灼灼的深处转了几转,到底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
“不劳裕王叔费心。”萧廷俊自绷紧的牙缝里挤出一声,转身喝开一众挡了路的裕王府侍卫,大步出门。
云升和风临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紧随而去。
萧明宣冷眼瞥着这几道莽莽广广的身影一个转弯消失在视线里,不喜不怒地扬扬手,示意捧着文盘的人搁下那身行头。
“庄先生通晓医理,想也不必再请劳什子郎中,若缺些什么药,在街面上难寻的,只管着人知会王府。”
萧明宣听着庄和初道过谢恩的话,又朝千钟深深一望。
“京兆府还在奉旨搜寻梅重九的下落。那瞎子是死是活,本王不在乎,不过,现下有多少人妒恨你鱼跃龙门,一步登天,就有多少人可能将恨意泼洒在你这昔日的兄长身上。他一日下落不明,就有一日遭人凌辱之祸,倘因此牵累裕王府声誉受损,本王定也不会让他好过。明白吗?”
梅重九下落何处,千钟毫无头绪,但他现下是福是祸,只看庄和初与姜浓尽是一副好像已忘了还有这么个人的泰然,也能明白个大概。
“我明白,只要有线索,一准立刻报给您。”
千钟一本正经应下,口不对心地道了几句吉祥话,又干巴巴地让了几句奉茶留饭,裕王都没接茬。
一堆人怎么浩浩荡荡地涌进来,就怎么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千钟托辞衣衫不甚严整,不便往前院去,只着银柳去送客,自己扶了庄和初坐下,紧张地捧过他手腕细看。
缠裹着伤处的白布上没见有血色渗出,但想也不会太好,捧在手上才清楚地感觉到用眼瞧不出的微微颤抖,那手指凉得像白玉琢成的竹枝,这样和暖的阳光落上去都是徒劳。
千钟的手比他小不少,与他暖不过来,正想够来那置在一旁的手炉,才一松手,忽被人反手牵住了。
庄和初定定看着她,轻轻问:“大皇子……他怎么了?”
千钟一愣,定在她身上的目光全然不见方才那拒人千里的恭顺,尽是一派温和沉定,却看得她一阵心慌。
与这人相处这些日子,这样的目光意味着什么,她心里已然有数了。
千钟还是硬着头皮忽闪着眼,佯作不解问:“什、什么怎么了?”
那仿佛能透穿人心的目光略略垂下些,落在她衣衫上,“说怕见大皇子失礼,先去洗漱更衣,却只添了件斗篷就回来了。”
“我是——”
不待她费心斟酌说辞,那人已抬眸温声截道:“你是想为我将银柳支开,让我与大皇子单独叙话,听闻裕王至,恐怕裕王听见什么,便匆匆折回来提醒我。”
庄和初轻握着千钟在他掌心中微微发紧的手,又问得更清楚些,“为何做此安排?我该从大皇子身上发现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