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月忙从袖口抽出块干净帕子,将林妙生雪白窄袖上那块恶臭浓痰揩了下去。
林妙生抬起手背,狠狠擦去溅脸的三两滴唾沫星子,恶心得几欲作呕,紧蹙着眉头,眼底更是闪过一抹凌厉的杀意。
我不犯人,人却来犯我。
熊三留着是个祸患,就该趁早除掉!
“姑娘,都怪我,连带你遭那熊三报复,他简直是欺人太甚,我一会就去夫人跟头告他!哪怕……”
话到此处,萤月猛然顿住,眼眶溢出滚滚热泪,她死死咬住唇瓣,面色苍白又无助。
从前她没少向沈夫人诉苦——
“熊三仗着他娘是夫人跟前的红人,又是从夫人娘家陪嫁的老人,一向狐假虎威,在府中蛮横霸道惯了,我从前并非没有在夫人跟前状告他,可夫人哪次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随口训斥两句就罢了?”
“我知夫人怜熊嬷嬷身世可怜,怜他们孤儿寡母处世不易,可像我这样的底下人的命便不是命么?”
每每状告无果,反倒迎来熊家母子变本加厉的折辱行径。
他们料她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也要拿着锤头将她一点一点敲开、碾碎了。
起先只是孤立挤兑她,革她的职,将她独自赶去最破落的屋子,饭食都的是吃剩下的泔水。
而后竟打起她婚事的主意,沈府的婢女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放出府去婚配。
萤月本是抱着自己年纪不小的侥幸,暗暗期待出府,逃离熊三母子的魔爪。
可熊嬷嬷暗中使坏按下她的身契不说,更是寻上她家门,胁迫她的兄嫂同意她与熊三的亲事。
她那对懦弱无能的兄嫂不敢吭一声,拿了熊三的好处后便顾自断了联系,此后叫她日日活在胆战心惊中。
甚至在前几日夜里,熊三喝得醉醺醺,夜半撬开了她的房门。
所幸她早有防备,常备了把剪子在枕下,竭力挣扎,当即朝他作乱的手上戳出一个血洞,勉强虎口逃生。
萤月掩面,泣不成声,淡青色罗裙包裹着一把瘦削憔悴的骨头,肩头不住的颤动。
自那夜以后,熊三越发没了耐性,屡屡在大庭广众之下见犯于她。
她日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无疑是半只脚踩在悬崖,脑子里那根弦愈发紧绷,几欲崩裂。
昨日她一时昏了头朝林妙生求助,却不想她的处境也这般艰难。
并非责怪林妙生没有好身份托底没能帮到她,而是自责不该将一个无辜纯良的小姑娘牵扯到熊三这腌臜人腌臜事里。
可事到如今,貌似已无可挽回了——
林妙生被她强拖进这趟浑水,少不了遭熊家那对母子的报复……
听着萤月崩溃诉说她的苦楚,林妙生眼底泛起冷意,内心的戾气横冲直撞。
她伸手攥住萤月那双自己掐得红一块紫一块的手,定定望进她的眼底。
“萤月,你想过反击吗?”
萤月一惊,愣怔地看向她那澄澈光亮的眼眸,微张开嘴,一时哑口无言。
“杀了熊三,一劳永逸。”
林妙生口气轻巧,仿佛要杀的是只禽兽,而非一个人,语气中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萤月慌忙去捂她的嘴,眼睛机警的在周遭逡巡,生怕她这狂悖之言叫人听了去。
她黑黝黝的乌云密布的内心,却猛地迸射一束希冀的强光。
她声音止不住的颤抖道:“姑娘,你疯了吗?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林妙生的手不似寻常姑娘柔滑,结着大大小小的粗粝尖锐的茧子,掌心的温度十足炽热,熨着她冰凉的指尖一路往上,叫她一颗紧缩的心脏从绝望的虚妄中落到了实处,给了她偌大的勇气。
“萤月,你要信我。”
林妙生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报复熊三之法在脑海中便有了雏形。
只是此处随时可能有人经过,不便多言,正要携着萤月回毓秀园再仔细商量对策。
不想刚掉转过身子,余光却瞥到左侧长廊转角一隅。
黛青的斑驳廊柱之后,竹帘掩映,清风拂起一片月白色袍角,轻薄工细的绸缎料子在浓烈的春光下闪着无数粒蓝色萤光。
谁在偷听?
这个时候谁会往这鸟不拉屎的地凑?
林妙生眼神微闪,捏了捏身上不甚合身的浅绿罗裙衣袖,还是萤月借她应急的,她佯作苦恼道:“萤月,你那还有换洗衣服借我吗?”
萤月猛的从愣怔中抽离,只连声应好,匆匆跑回自己屋子为她寻干净衣衫去了。
见萤月背影逐渐远离,林妙生静倚在廊柱。
半晌,帘后那人见她毫无举动,不知她何意,便同她僵持着。
她忽地转了身,不刻意压低脚步声,就那么一步、一步,闲庭信步,从容的朝他隐身之处踱去。
沈观瞳孔一缩,下意识将身形深深藏进廊柱,虽不知自己为何要躲,可实打实探听了人家的私事,一时竟不知如何自处。
园内鸟叫声清越,虫鸣声嘈杂,扯不上安静,他的心脏被疯狂压抑到极致,猛然迸裂开来,心跳声震得耳膜发颤,间或踩进来人的脚步声。
那人在长长的淡青色竹帘外止步不前,迟迟没有响动,像只潜伏的野兽,伺机而动。
不必用眼去看,沈观眼睫轻颤,心下已确认对方的所在。
若无竹帘遮蔽,她鼻尖喷洒出的热气会扫过他森凉的颈侧,她一双炽热极具侵略性的眸子会将他洞穿。
帘外人一动不动,他一颗心被一点一点吊高,悬在半空,风一吹,滴溜溜打着圈摇荡。
“啪——”
一声脆响,巴掌落在了竹帘之上。
竹帘受击猛烈荡起,大片春光争先恐后地涌入,宛如一把莹润洁白的象牙折扇在他昏暗的脸上徐徐展开,映着他一双剔透的琥珀眸子,青湿的细密睫羽轻闪。
林妙生显然没错过他眼底闪过一抹愕然,露出了不出所料的轻笑。
只一瞬,竹帘倏地垂了下来,帘身漾起波浪似的涟漪,“啪嗒啪嗒”相击碰撞出一片脆响。
竹帘颤动还未停息,这厮竟一把掀起了竹帘,像掀新娘盖头似的,微微低头钻了过去。
长帘搭在她背脊,她蜜色的皮肤饱经风霜,被他瓷白肌肤衬得粗糙不堪,侧脸一道细长的伤口结起狰狞的血痂格外显眼,却彰显出别样诡异的野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