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用晚膳了,姑娘稍等,我这就去取。”
……
黄花梨八仙桌上,大大小小餐盘摆满了整张方桌,菜品琳琅满目。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山珍海味一应俱全,手法更是煎炸蒸炒,花样频出。
抚州江河广布,最兴河鲜,清蒸鲥鱼、蟹烧狮子头、水晶鱼圆一类必不可少,自然也少不得寻常山珍,有如凉拌鸡丝、火腿煨鸽子、卤牛肉、羊羹……
调味虽以清淡为主,菜色却精致鲜亮,食物的香气一蓬蓬升起,勾得人食欲暴涨。
林妙生见了只干瞪眼,馋得直流涎水。
侍立在旁的萧煜见她这副馋样,颇有些得意,嘴上忍不住吐槽:“早不来晚不来,偏赶上饭点过来。”
林妙生倒也不客气,没人请她,她便自己就近搬了把圈椅,顾自在沈观对面落座下来。
“你这是做甚么?”萧煜面露鄙夷,伸手就要赶人,“没见着我家主子在用膳呢?你就不能晚点再来?”
“这么多菜,一个人吃多浪费!”
林妙生自是有恃无恐,甚至挥了挥完好的右手,支使起他:“你也别闲着,为我寻副碗筷来!”
好家伙,这么多好吃的,她今晚吃不完也得兜着走,以慰她这些天受难的味蕾!
天知道适才她多期待今夜的晚膳,端上来的竟还是一如往常惨淡难吃的菜色。
萤月解释说沈大人一贯不贪慕口腹之欲,沈府大厨房的菜色皆是沈大人的吩咐,沈大人吃得,没理由府中其他人吃不得,日常也便尽是这般菜色。
她又说,府中也有人吃不惯,有如老夫人、夫人以及久病缠身吃食上颇有忌口的沈观,在自己院子里设了小厨房,请了专门的厨子另作膳食。
林妙生一听,眼睛倏地一亮,随意找了个借口,偷偷顺了双筷子踹在袖子里,人就往观山苑这溜。
竟还真叫她赶上了!
“主子最不喜与他人一道用膳!”萧煜紧拧着一双剑眉,眼底隐隐冒着火光。
“是吗?我看你家主子一声不吭,倒挺想留我用饭的。”林妙生的视线缓缓挪动至对面。
落座对面的沈观不置可否,身侧一团昏黄的烛光更衬得他眉眼殊色,只是此时他眼皮低垂,莹润玉白的修长指节轻压身前墨色氅衣,面上八风不动。
对她这位不速之客,他眼帘轻抬,视线落在她受伤的左臂上,神情疏离淡漠,竟比今早碰上要冷上三分。
约莫是她动了杀熊三的心思,真惹他生气了?
气氛静得可怕,林妙生眨了眨眼,总不能是真生气她打扰他用饭吧?
“昨夜答应我的三个条件,我取其一换你小厨房的餐食如何?”林妙生盯着一桌精致菜色沉思了一秒,便拍板决定了。
萧煜不知自家主子何时许了她三个条件,见她面上一副煞有其事的神情,便知道不假,霎时讥笑出声。
想来此人甚无世面,常人若能得主子一诺,不到性命攸关之时必不会开口,偏她同饿死鬼投胎似的,一桌寻常菜色便能收买,这番买卖于他们而言着实不亏。
可不过片刻,萧煜眼神一凛,顿感不妥,要是此子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呢?
扭头便望见程妙生那不知礼义廉耻的女子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家主子!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迫近真相——餐食不过是个幌子,她心怀不轨蓄意接近,实则是想与主子一道用膳!
林妙生才不晓得他七弯八绕想了这老些,她一味用眼睛将桌上菜品扫了又扫,垂涎欲滴,一双晶亮的杏眼瞪得溜圆,试探性望向对座那位,眼底透着股幽怨。
还让不让人吃饭了,给个准信儿!
萧煜正要上前打断,却见沈观薄唇轻启:“可。”
“主子!不可——”萧煜眼神诧异,刚要开口便被他一个眼神打断了。
“阿煜,去寻副碗筷。”
见沈观双眼沉静,他转念一想,主子虽外形病弱颇具欺骗性,可实际上何需他人担忧?
反观那位程妙生该自求多福了,可别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般一想,萧煜离开便爽快多了。
见他转身离去,林妙生也不藏着掖着的,霎时从袖子里掏出一对竹箸,筷子直直伸向桌子正中那盘清蒸鲥鱼。
民谚有:“黄鱼不破肚,鲥鱼不打鳞”之说,是以清蒸鲥鱼带鳞烹煮,鲥鱼蒸至鱼肉颜色玉色剔透,临起时加入香蕈笋尖增鲜,银鳞细骨,入口即化味极鲜腴!
鲥鱼,她前世只在书中见过,新鲜鲥鱼离水即死,最为娇贵难得,一般专供皇室贵胄。
且沈去尘两袖清风最是清廉,沈观身为沈府弃子,竟吃得起这般金贵的物什?!
原作只略略一笔带过反派沈观十八岁以前的经历,而后程妙生这恶女角色登场,屡屡嘲笑捉弄这位尚未发迹的高门弃子,而他也一贯忍耐承受,倒真令人以为他柔弱可欺。
天价诊金、金贵食材、苗疆巫医、身后暗卫——沈观的财力、势力远超她对他当下的预测。
与之共谋无异于与虎谋皮,危险尤甚,说不准哪日她于他无用了,他想杀她易如反掌。
左右现下二人尚能维持面上平和,林妙生又夹了一箸鱼肉,眼底透着餍足的喜悦,嘴里不住夸赞道:“这鱼肉极鲜嫩,我还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鱼!咦,沈公子怎么不动筷?”
沈观玉容肃静,视线定定地衔着她,一手敛袖,另一手长臂一伸,在她身前,在她那受伤左臂前的桌上缓缓放下枚石子。
一枚平平无奇、外表圆滑的青灰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