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语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母亲的意思,回道:“他就在哥哥右边。”话音刚落,林可馨拉着她爸爸回来了:“妈,我们走吧。”
去吃晚饭的路上,柏语一直心不在焉,她有满心的疑问想说,又碍于林可馨和林叔叔在场找不到机会。
母亲居然是中央大学的学生,这个任谁都会感到骄傲的身份母亲竟然从未提过。而母亲既然毕业于中央大学,有这样优秀的履历,那为何当初她的家庭会那样窘迫。是的,或许就是这个原因,眼前的狼狈让过去的辉煌变成了刺眼的伤疤,不忍回望。
柏语不住地想,期间林可馨凑到她耳边说话,她都没有发觉。
“姐姐?姐姐!”
“嗯?”柏语回神,对上林可馨气鼓鼓的脸。
“你在想什么嘛,我都叫了你好几声了。”
柏语歉声道:“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事情,你要说什么?”
“嘿嘿,”林可馨眼珠转了转,附到她耳边低声道:“你猜我刚刚在中央大学看到了什么?”
“什么?”
“我看到了一一姐。”
“一一!?”
“是一一姐的介绍。”林可馨的表情很是崇拜:“一一姐居然是中央大学的教授,这也太厉害了,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柏语笑了笑,伸手摸摸林可馨的头。
夜晚,柏语在床上辗转难眠。她梳理了一下她从前的猜测,父母离婚得太早,她记事的时候父母都已经再婚了。她大多时候跟母亲住,母亲再婚后和继父搬了新家,新邻居们不知道母亲从前的事,也就没有人在她耳边嚼舌根。而母亲,从不会和她提起她的上一段婚姻,继父林叔叔更不会说。
父亲一直病着,少有清醒的时候,继母赵阿姨又是个不多嘴的性格,她了解过去的唯一来源就是父亲的邻居。在邻居的口中,她父母结婚不久,父亲不知怎么的就疯了起来,一旦发作,便没了神志,还有严重的暴力倾向。母亲照顾父亲治病本就艰难,她的哥哥偏偏又生了病,不到5岁就夭折了。也正因哥哥的过世,母亲下定决心和父亲离了婚。其实柏语觉得事情大抵就是这样,只是更多的细节她无从得知。而她是否要问呢?问了,也没什么意义,反而是揭母亲的伤疤,但母亲今天的表现是否又说明她终于对往事释怀。
柏语拿不定主意,起身打算去厨房接杯水,不想母亲也在客厅,正坐在沙发上。
柏语叫了一声:“妈。”她接了水走到客厅沉默地喝着,她隐隐预感到,母亲有话要和她说。果然,母亲开了口:“你这儿有酒吗?”
柏语愣了一下,随即道:“有。”
在商场打交道,酒肯定少不了,虽然她现在离职了,家里却还存着不少好酒。她的酒大多是白酒,度数不低,她选了一瓶相对来说不易醉的,给她和母亲都倒了半杯。
父母的故事并没有很特别。他们同届,母亲是哲学系的学生,她每次回宿舍路过明志湖都会注意到一个在湖边看书的男生,有时在长椅上,有时在槐树下。一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和那个男生打招呼,他说,他是中文系的。与男生高大的外表不符的是,他的性格安静腼腆近乎内向,但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反而她强势的个性让她更喜欢男孩的安静,那年他们大二。
意外发生在大四,那年寒假回来,他说他的奶奶过世了,奶奶是他最亲近的人。后来她才知道,他的奶奶就是一位精神病患者。接下来的事就和柏语想的差不多,婚后父亲的性格越来越孤僻,最后发展到了无法与人正常交际的程度,原先的工作做不下去,母亲为了带他和哥哥就医也只能辞职,这样的生活过了五年,直到哥哥去世。
今天回到中央大学,校园大门的介绍文上写着:中央大学——永远的精神家园。这是她永远逝去了的精神乐园。
一瓶白酒快要见底,虽然母亲看着还很清醒,但柏语见她一杯接一杯还是有些心惊肉跳:“妈,你还好吗?”
母亲摆摆手:“我酒量很好的。”她看出来了,但她有些晕了。
柏语最后问道:“妈,你恨他吗?”
母亲略摇摇头:“他已经走了,我没什么可恨的了。”
“其实,我并不是全然恨他,我恨的是他的病,那是摧毁一切的魔鬼……”母亲说着,语气忽地凌厉起来,表情微微扭曲,目光中透出刻骨的憎恶。不过下一秒,母亲又平静下来,继续说:“我当初和他离婚,也不止是因为恨他。”母亲抬眼看她,又敛眸:“我不能让你也……”
她?母亲话里含糊,柏语喝了不少脑袋发晕,强撑几秒后就没了意识。再睁眼,已是次日清早,卧室门被敲响:“柏语,出来吃早餐。”
柏语猛地坐起,看向四周,是她的卧室,低头,她身上还盖着被子。昨晚最后的记忆是她坐在餐桌上和母亲喝酒,听到那些往事她心情复杂,没有控制酒量,而母亲比她喝得更多。她是怎么回来的?答案显然只有一个,是母亲把她搬回来的。想象到那一幕,柏语一阵恶寒。
走出卧室,就听到林可馨在撒娇:“妈妈,你干嘛非要把我叫起来嘛?”
“不吃早饭怎么行。”
“哎呀!”林可馨气恼地跺脚,扭身拿了一个包子塞到嘴里,含糊地说:“好了好了我吃了。”然后又回了房间。
母亲皱着眉,对林可馨的背影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转眼看见了柏语:“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起这么晚?”
柏语看一眼表,七点。
她走到餐桌前坐下,这个点她还不饿,但柏语默默把话咽进了肚子里。她坐下后,母亲就坐在她对面。桌上的早餐有包子和豆浆,能看出是楼下周氏早点的,他家生意确实很好。
柏语拿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口,香菇的味道在口中蔓延,直冲脑门。柏语一顿,她最讨厌食物大概就是香菇了,这个味道让她直犯恶心,但她停顿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缓慢咀嚼。
母亲坐下后,没吃也不走,就这样看着她。
“妈,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
“哦。”
柏语不再说话,继续对付手中的香菇包。母女俩相顾无言,这样的情形在她们之间大概还是第一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虽然她们昨晚长谈一晚,但二十多年来累积的生疏不可能一瞬间消失。
“你等会儿是不是要去上班?”
柏语终于吃完了一个香菇包,闻言点点头。今天是周五,还是工作日。她离职了自然不用去上班,但这件事母亲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一会儿我和你林叔叔出去转转,可馨不想出去,你也不用管她,她会自己点外卖。”
“好。”柏语应下,母亲就起身穿衣服,五分钟后就出了门。母亲一走,柏语就忍不住冲到卫生间,把方才吃下的香菇包吐了个干净。
看来,她对母爱还真是接触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