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临成,不速之客到来,谢瞻一直以来的浅笑也遂即落下,面上的是一贯的不喜不悲,沉静自如,“若你为客,在下自会招待,若你来者不善,也恕我冷待驱客。”
侯青径直对蓝兔说:“暂时是死不了!宫主若是听我说完话,再定夺不可!”
谢瞻将蓝兔的红盖头掀起来。
“怎么回事?”蓝兔几步走过去,见侯青托着的乃是避世已久的竹林居士,后者有如浴血奋战,更甚之全身有利齿撕咬之痕,痴痴傻傻,勉勉强强才有些意识。吩咐弟子,“快去药谷请神医过来。”
柳月心道不好,示意陈冬和林寒两个人去密切注意谢瞻的安危。
谢瞻站在堂前不定,见状摇了摇头。
无常跑过去,“侯大侠,当务之急,先将这位侠士带去治伤吧,凡事稍后再说。”便要伸手去扶走,侯青扬剑打开他,“死不了!你与你主子蛇鼠一窝,到现在还在惺惺作态!”
无常悻悻不敢动,婉言道:“礼将成,已成定局,大侠还是放下芥蒂为好。”
“就算礼已成,犹可退!血债必要血偿!她是忠义侠者,不能嫁给道貌岸然猥琐小人!”生硬,尽管带着满腔的愤怒,侯青还是将居士交给了紫玉和几个小徒儿。
终是蓝兔道:“今日,我玉蟾宫大喜,本是喜事,意外来客到访,玉蟾宫招待不周,当属赔礼,眼下礼未成,婚已定,众徒不得私下喧声,退下。”
众徒皆应,“是,师父。”
这份感情从始至终于他都有如枷锁,困住了他为数不多,尚有余存的自尊心,而此刻,似乎要砸开了,自此他不再为心所困。
下一步的礼节,多年筹谋始终不得。孤凤求凰空哀鸣,离凰何处诉衷情?
——非是他狂性,情深妙赏,为多情愁懑冗,为同心结罗带,且罢,惟愿岁岁安闲度。他一个颠倒零落,枯荣丧死!
谢瞻于是也道:“柳月,你们几个也去吧。”
“主子?不可。”不肯。
他目光之中有规劝,这下几人都明白了。
“去吧。”
“是,”纵使再不情愿,也只得听令,柳月暗地里也让冬寒二人警醒着。事情多由他经手,如今看来要瞒不住了。
余下三个人,侯青冷脸,看着谢瞻,“那一番真心言论竟让我白信了!我得来的九七药汤竟似喂狗!”
蓝兔倒是意外地没有声响,她的沉默让谢瞻苦叹一声,“姑娘早就知道了?我并未放下心结?”
“不只是心结!是你在报复七侠!”侯青仍旧怒不可遏,比起生气他更是得意,证明他一直以来对谢瞻的看法就是对的!至始至终他是清醒的那一个!他那种似有若无,莫名其妙的愧疚感终于消弭了!眼前的谢瞻名副其实的就是一个魔头!
“子复,我嫁你乃是真心的,可事情巧合多了,不由自主就产生了怀疑。”却见蓝兔眼中蓄泪,痛苦仿佛在积聚,“子复,我知这不可能轻而易举放下,我原本以为,只要我有足够的耐心,我能融化你心中的坚冰。”
犹似崩塌,难过苦涩纷至沓来,“我记得,姑娘说过嫁我不为感化我,不是出于补偿?不是出于谴责?”
“我…”蓝兔振作情绪,握住他的手,满心期待,“子复,你向我解释解释,我听你解释,你说清楚。药谷之事,欧阳之祸不是你!”
“没有什么解释,你已经找到竹林居士了,何须多言?”
谢瞻放下她的手,自若恰如谈笑风生,“我如今三十岁了,想起当年,便觉得可笑至极,若是当年我能狠心,也许我阿爹便不会死。我只想救我阿爹而已。我有什么错?”
侯青将剑从剑鞘里抽出,指着他,“厚颜无耻之徒仍在狡辩!谢子复,今日,你绝对走不了!”
谢瞻不理会,瞥向蓝兔的眼神温柔起来,“魔教少主已是从前。若是当年一战,宫主便成亲隐退,或许江湖也不会出现这些纷争。若七侠能够就此隐退,或许江湖从此就会太平了。不过隐退也无妨,我自有法子将七侠一一瓦解,逐个除掉,不报父仇,谢瞻也不配为人子。”
他的话震耳发聩,从前许多不明白的事情现在一目了然,蓝兔落下泪来,“难道……我的心对你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吗?”话成刀剑,刺入心脾,痛苦的感觉弥漫全身,让她感到无助和绝望,“你…今日为何要来!谢子复…那你为何要答应娶我!你是在…报复我吗?谢子复,你为什么要答应!”
谢瞻不再淡然了,他垂眸而战栗,断臂的痛又席卷而来,额头上冒出冷汗,晕眩感使他欲呕,似乎想将心脏给呕出来,他极力忍耐住,左手握住右臂,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姑娘仍是我心仪,只不过,谢瞻无福,你我之间横亘着血海深仇。我从前苦苦纠结,如何不明白?只是心存了侥幸,期望姑娘……念我一片痴心,得以宽慰,不必为敌。可是造化弄人。终是成了这番时局。姑娘不必为此烦心,自此你我一刀两断,婚姻不作数。我武陵教本有四堂四司九阁之众,若不是你们这些剑客满口仁义道德,或许没人可供谢瞻驱使。奸恶之徒也好,善良之辈也罢,生逢乱世,人人都想活下去。七侠如今还需要谢瞻出手吗!谁还记得七侠美名?我不过是顺水推舟了一把,你们低估了人心,以为人人都跟你们一样是为了匡济天下?污名与邪恶不能只教我父担着!”
蓝兔喘不过气来,弯下腰,抚住胸膛,没能缓解一点,泪水如决堤一样,她难过地痛呼一声,“啊…你,你竟这样直言不讳!”
“何须瞒你?”
“可笑我还当你夙愿已了。”
谢瞻的面容扭曲在狂傲中,这一刻他似乎又成了魔教少主,“姑娘大概识人不清。不知我平生的夙愿便是让七侠偿命!比起杀人见血,我更欢喜如今的局面!欧阳,我绝对会杀了他。”
静听了这会的侯青似乎听不下去了,从前那般的唇枪舌战他未必有多真心想骂,可如今令他遍体生寒的是谢瞻那隐藏含蓄的恨意。他眼神冷静,剑光闪烁,一时间杀气四溢,“够了,谢瞻,今日你就会命丧当场!”
冬寒二人即刻推门进来,护在谢瞻面前,他二人没刀没剑,青光剑又属神兵利器,锋利无比可破天际。
侯青虽身有伤,只怕二人之下也不会不敌。然而长剑疾刺,林寒轻巧一个翻身就躲过去,陈冬伺机进攻,拳头到肉,砸在侯青胸膛上!
侯青本就受伤,这一下更是吐出血来,破口大骂,“谢瞻,你现在是脸都不要了!”
谢瞻挥了挥手,林寒会意,向前一步——
“住手!”蓝兔直起身,站在两个人面前,“你走吧,谢瞻,我们恩断义绝。”
侯青怒不可遏地发出低吼,“不能走!”如沉雷一样滚动着,剑还未提起来,就被蓝兔握住。
在场几人俱是一惊,侯青失神诧悸,丢下剑,见这鲜血,又不知所措。
剑刃割破血肉,鲜血即刻涌出来,滴在地上,颜色鲜艳就像披挂的红绸,“让他走!侯青,让他走,自此我蓝兔与谢瞻恩断义绝。”
纵使再如刀绞,也不敌此刻的心。
谢瞻脸色阴沉得如乌云萦绕,躯体之中像是燃烧着一把火,将他焚烧得理智全无,粉身碎骨。
他算无遗策地达到目的,为何感觉输得一无所有?
握住右腕,他走出礼堂。
无常和柳月等候在不远处,见三人沉声无言的来了。
周围玉蟾宫的弟子像午前热闹迎上来了,围在他一旁絮说,“师公,师公,你去哪儿?”
听在谢瞻耳中,只是一片嗡嗡声在脑海中炸裂。
无常先迎了上去,搀扶住颤巍巍的谢瞻,这情况比起犯病也好不到哪儿去,“主子,怎么了?”
谢瞻温和地拍了拍他的手,才看见他手上被侯青的剑磕得乌青,“回家吧,都走。”
“那夫人?”
“……此以后,再无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