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V:杜拉汗
她是世界上最后一个杜拉汗,因此既没有过往的记忆,也没有同类可以询问,一个杜拉汗应该做些什么。经过漫长时光的寻找,她大概知道作为一个杜拉汗,首要目标是找到自己的头颅,这样才能恢复过去的记忆并打破诅咒。然而,世界上已经没有第二个杜拉汗能够教她如何找到自己的脑袋。
当酒馆里最后一个人因她的出现落荒而逃后,她看着空空如也的酒馆感到失落。吧台后的镜子里,她原本应该装着脑袋的位置只有一阵颗粒般的黑色烟雾,除了这一点,她与普通的巫师毫无二致。当然,她生前的记忆连同脑袋一起丢失,这是造成她如今处境最苦恼的地方。
“人类可真麻烦。”她说着,熟练地将吧台前的那杯啤酒拉近。她很想尝尝这杯子里东西的滋味,但很遗憾,即便她已经渴了上百年,她依然没有执行“喝”这个功能的器官。即便酒吧的老板早已仓皇而逃,酒馆里敬业的乐器依然自顾自地演奏着。这让原本拥挤的酒吧显得空荡荡的,看来今天也不会有什么奇遇了。她像往常一样掏出一个精致的绘画册,仔细描绘起刚刚被她吓跑的女士的脸。她没有辨别颜色的眼睛,因此只能看到黑暗里人的轮廓。她想象着她充满褶皱的皮肉在被逗笑后的舞动,想象着这张脸可能存在的过去,这是这百年里除了寻找头颅外唯一让她痴迷的事。
时间规律而毫无变化地向前,她早已遗忘了自己在这个世界游荡了多久——一百年或是两百年,时间并未留下任何的刻度。人们称呼她为“杜拉汗”,来自死亡的使者。寻找头颅这项任务最重要的就是情报,这称呼显然并不能带来任何好处。
“咯吱”,酒吧的门在午夜时分被打开,杜拉汗依然专心于今日的绘画。寻找宿醉的烦心人会在瞧见她可怖外貌的那一秒瞬间消愁,转而思考自己该如何逃离梦魇。作为一个故事书里合格的反派角色,这剧本雷同得她甚至不屑于配合。当她将画上的橡皮屑清理干净,于酒吧昏黄的灯光下欣赏时,那位按照原计划应该仓皇而逃的旅人,此时正趴在酒吧台后,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在她看向他时,他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如此反常的举措让杜拉汗来了兴趣,她猜测他是靠悬赏吃饭的怪物猎人。但他很不幸,今天遇到了一个不可能打败的怪物。
她的手依然继续着画作,但空气中的气息让她意识到,今日的灵魂与往日不同,她敏锐地察觉到他虽完美的轮廓里已经残缺的灵魂。这并不稀奇,黑巫师们因为长期的杀戮而丢失了自己灵魂的部分,缺失的灵魂最终将会为欲望所驱使成为“死亡”的奴隶。直到最终时刻的来临,他们将为过去犯下的罪责承受惩罚。但随着她的靠近,她感受到了他身上与自己相似的气息,也就意味着,他正在接受灵魂残缺的考验。
“你就是那个在寻找头颅的怪物?”
这不是一个礼貌的开头,杜拉汗心想。她放下手中的画笔,让周身的黑暗影子与气息变得浓烈,试图震慑这位缺乏敬畏心的男人,“我更愿意被称作杜拉汗。”
他杂乱的黑色毛发里,睁开了一双有些黯淡的漂亮眼睛。他并没有被她的样貌恐吓,反而再次举了举酒杯,若无其事地说:“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你的故事,手持人类脊柱做的鞭子,所到之处都会留下死亡的气息。”
“通常情况下,巫师们会将意外的死亡归功于凶兆,如果恰巧我就在附近,那很明显,我就是这个凶兆。”
“容我冒犯,我想你来自遥远的东方?”男人看起来有备而来,这绝不是一次巧遇。
“看来你比我自己更了解我,”杜拉汗放下了手中的画笔,在长久的孤独里,即便是一次冒犯,也像是久久平静的池塘里激起的涟漪,让她惊喜。“我最初的记忆来自漫天大雪的西伯利亚,我自此向西,一路到达了这里。”
“我听闻你是个被诅咒的灵魂?”男人的声音变得温和,“渴,不能喝。饿,不能吃。困,不能睡。你拥有人类的欲望,却只能让这些欲望在百年的时光里膨胀,没有任何办法去消弭它们。”
“欲望是一种奖励,”杜拉汗无奈地说道,“最可怕的是绝望,独立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连接。”
“或许你的头颅就是连接。”男人不再寒暄,他直奔主题道,“我想我可以帮你。”
“你知道我头颅的下落?”她惊喜地询问道。
“不,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但我想我有这个能力帮你找到它。”
作为近一百年来第一个向她提出帮助的巫师,她仔细地观察着他。不管是身上依然残留的血迹,还是他灵魂里透露出的黑魔法的味道,他大抵在巫师们的通缉令上拥有着不菲的报价。这是个好现象,她可不需要一个愚蠢的毕业生。
“你需要什么?”她问道,“拥有杜拉汗的头颅,可以令杜拉汗满足他的任何需求。”
“我需要……”他顿了顿,咽下杯中最后一口火焰威士忌,“我需要你成为我的冥想盆。”
一个巫师为什么会需要一个杜拉汗作为他的冥想盆?这个问题在他们成为搭档的第二天便有了答案。灵魂的残缺会带来各式各样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往往是神秘事务司也无法解决的难题。对于这位名叫伍尔弗里克的男人而言,残缺的灵魂夺走了他大部分的记忆。他的生活如同跳跃的片段,存活在每一次杀戮后的每一天里,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一个月。记忆缺失症会毫无征兆地发作,而杜拉汗不得不在这些时刻帮助他回忆过去。尽管如此,这位拥有着巨大缺陷的巫师,却真的帮她找到了头颅。他履行了承诺,而她也如约成为了他的冥想盆,忠诚地承担起这份特殊的职责。
一个没有过去记忆的杜拉汗和一个没有未来记忆的黑巫师,这对奇怪的组合就这样形影不离,直到伍尔弗里克另一个计划的诞生。
“假扮霍格沃茨的管理员阿格斯·费尔奇?”杜拉汗讽刺地说道。她看着一旁正在削木头的伍尔弗里克,他手中的木胚已初具雏形,看起来像是一个木马。“我相信一定没人能认出你,毕竟上次我们只需要骗过一个刚入学的孩子,而现在我们要骗过整个霍格沃茨。”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伍尔弗里克抬头答道。他大多数时候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类,只有在杜拉汗这个“老朋友”面前才愿意多聊几句。他将一个箱子打开,箱子底部竟然藏着一间奢华的小房间,里面摆放着舒适的床铺和齐全的生活用品。“所以,我们最好精密地设计好每一步。”
“哦,自大的人类,你最好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杜拉汗有些恼火地说道,“容我提醒你,伍尔弗里克,你的记忆跳跃症随时可能发作。介于霍格沃茨的严防死守,作为黑魔法生物的我无法踏进一步。到时候,如果你当着校长的面把计划和盘托出,我可会非常期待呢。”
“你知道,记忆缺失症已经缓解了很多。”伍尔弗里克一边削着木头,一边答道。记忆缺失症确实在三年前得到了改善,虽然一开始杜拉汗并不支持他靠近盖尔·泰勒的计划。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也许,巫师,你是否考虑放弃这个刺杀计划?你在乎那个孩子,而这份感情显然有助于你的病情。”
伍尔弗里克停下了手中的铣刀,抬眼看着杜拉汗脖颈上的黑雾,仿佛能透过那片雾气看穿她的情绪。“你是杜拉汗,你知道我在承受什么。”
附着在伍尔弗里克身上的诅咒,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杜拉汗更清楚。但他远比杜拉汗更痛苦——她未曾见过色彩斑斓的世界,而他的世界早已坍缩成黑白。这或许正是他选择一个杜拉汗作为搭档的理由:一个被诅咒的灵魂,只能被另一个被诅咒的灵魂同情。
“诅咒很可怕,但也许我们可以与诅咒共存。那个女孩儿,也可以。”杜拉汗低声劝慰道。
“那你为什么还执着于你的头颅和记忆?”伍尔弗里克有些恼火地反问,“你知道诅咒的终点是何处,也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了这条残忍的道路。”
“我只是说,也许会有另一种可能。”杜拉汗平静地说道,“你害怕她将经历灵魂残缺的痛苦,但也许……”
“弗朗西斯……我的孩子。”伍尔弗里克打断了她,声音低沉,“我在最后的时刻拯救了他。”他拿起桌上的木马,目光变得深远,“这个孩子,她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承受苦难。我必须纠正这件事……我必须纠正这件事……”
他重复着,像一个弥留之际仍抱有遗憾的老人。这样的状态往往意味着他即将陷入记忆跳跃症。经过十多年的观察,杜拉汗早已明白,这种症状的触发常常源于人类独特的情感——愧疚。
“巫师,你身上带着我最珍贵的头颅。”她威胁道,试图阻止他进一步恶化。“如果你把这件事搞砸了,我会带着你的灵魂去见梅林!”
“头颅?”伍尔弗里克抬起迷茫的眼睛,看到杜拉汗时,他惶恐的灵魂似乎平静了些许。“我们俩恐怕都没有见梅林的机会。”
“你已经等了十三年。”杜拉汗放弃了劝说,挥手让木马漂浮在他的眼前。“我想你需要一个完善的计划。”
她劝说不了他,也无心劝说。她只是一个死亡的使者,又何必大费功夫去打搅人类的故事?即便伍尔弗里克将会杀掉那个唯一可以救赎他的存在,即便他总是在做着残忍却善良的事。
“十三年了……”伍尔弗里克低声说道,“只有接近那个孩子,我才有机会。”
“很好,我建议你在暴露之前,先把我的脑袋还给我。”杜拉汗打了个响指,伍尔弗里克手中的木胚漂浮在空中。“既然你不介意灵魂的残缺,我还是希望能以完整的灵魂进入棺材。”
伍尔弗里克走到她身边,手轻轻抚摸过她脖颈上的黑雾。他将包裹着黑雾的手举到她面前,那女孩儿眼睛里的六芒星在黑雾间燃烧着。“只要结束女孩儿的性命,我会还给你你想要的。”
杜拉汗沉默了片刻,最终说道:“那你计划怎么解决你的——”她指了指他的脑袋,“小问题?”
伍尔弗里克晃了晃手,空气中浮现出一个年轻女孩儿的脸,只是她的眼睛早已不是曾经的冰蓝色。“莱斯特·施瓦茨巴赫,现在看来,跟踪我这位孙女的不只有我们。”他顿了顿,“她揭开了身上的诅咒。格林德沃的诅咒是我在陷入记忆跳跃症之前便拥有的长记忆。即便我再次陷入记忆混乱,也能在短时间内弄清楚原委。”
“这真是个周密的计划。”杜拉汗嘲讽道。
“九月一号,霍格沃茨特快将从国王十字车站出发。据我所知,费尔奇这次刚好也在那趟列车上。对付一整队傲罗可不容易。”
杜拉汗瞬间明白了他的计划。“你想让我制造混乱引开傲罗,然后你趁机潜入绑架费尔奇?”她指了指伍尔弗里克的箱子,“你甚至连他的牢笼都准备好了。”
“你最好注意夜骐,它们对你的气息非常敏感。”伍尔弗里克没有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
“很好,谁叫我们都被诅咒呢?”
人类的灵魂总是充满矛盾。当杜拉汗看到伍尔弗里克的魔杖在那女孩儿面前抬高了一英寸时,她并没有感到震惊。夏日正午的阳光将黑暗中的他们暴露无遗,逼得他们仓皇寻找一片可以躲藏的云层,以避开即将到来的傲罗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