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过世刚刚一年，萧宸衍做了储君不过个把月，先帝大行，各方势力在暗中蠢蠢欲动，许多双眼睛盯着他，巴不得他出个错，有个由头便能改弦易张，给这江山换个主人。内忧没解，外患将至，萧宸衍每日愁得焦头烂额。

没成想大宁那边却松了口，说这仗不是非打不可。若皇帝愿意将先帝的锦妃送来和亲，此战可免。

萧宸衍听了使臣来报，如蒙大赦。

若是宫中别的贵女他还要思量一番，可柳扬眉，无父无母无根无基的草芥之身，别说送去和亲，就是斩立决，他也立马同意。

虽然坊间盛传那独眼王爷为人凶狠残暴，嗜杀成性，可，这关他萧宸衍什么事。用柳扬眉一条命，来换大梁的十年太平，能以一人之身，抵挡落在数万百姓身上的刀刃，她应该觉得荣幸。

能用一个女子来解决的问题，为何要耗费如此多的人力物力。

萧宸衍没有细究这件事，因为他想继续过自己歌舞升平的安稳日子，至于柳扬眉的死活，根本无需在意。

但萧宸衍嘴上不是那么说。

面对柳扬眉时，他一度声泪俱下，向她诉说自己庶子继位在朝中的苦楚，身为儿臣恐无法守住江山的担忧，若不是大宁已大军压境而朝中人心不齐，他断不会选择低头和亲。他还向柳扬眉承诺了丰厚的随嫁，绝不让娘娘在异国他乡受人小觑。

柳扬眉见他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身为新君却一口一个儿臣，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不免心软同情，更何况，他事无巨细地替她着想，安排得如此妥帖，她也不得不答应。

出发时，柳扬眉想，她受大梁庇佑这么久，若用她一人的后半生换数万百姓的性命，那也值得。

可到了大宁，才发现根本不是这回事。

柳扬眉未曾料到她要嫁的人是那个用眼神就将她生吞活剥了的王爷。

她也未曾料到萧宸衍早已洞悉了那位独眼王爷与她之间的宿怨。她陪嫁的箱笼中，竟有一半空空如也。这无异于向那位王爷递了刀锋，告诉他，这个娘娘在梁国无足轻重，可以随你处置。

萧宸衍在她面前不顾君王形象，哭得肝胆俱裂，字字诛心，竟都是演得。她只是梁国新君给大宁的一份见面礼罢了。

如今，她还要听那王爷将这番算计桩桩件件摆到她面前，耻笑她摩诃敕勒都是蠢货，被人利用还不自知，迟早都要死在他手里。

所谓杀人诛心，那王爷真的恨毒了她。

柳扬眉何尝不恨，可恨有什么用，族里一番变故没让她醒悟，宫中的明枪暗箭没让她醒悟，事到如今，她已走到了绝路，她更恨自己识人不明，太过愚蠢与天真。

柳扬眉仰躺在地上，她身上的伤已不再疼了，满眼都是春芽离开时的背影。

在这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自处，可柳扬眉只想为春芽多争取点时间，多点时间，就多点希望，哪怕只能活她一人，也想为她寻条生路。

可她实在撑不住了。

“往南走，一直走，回家去，不要回头，不要，回头……”柳扬眉嗫嚅着，眼皮沉沉地垂下。

阳光照在她身上，一股久违的暖意涌上心头，她太累了，终于，终于可以休息了。

“你们都愣在这干什么，这死人稍后再处理吧。王爷要出征，还不赶紧去替王爷打点行装……”

这话在柳扬眉耳边如同惊雷，可五感退去，她已回天乏术。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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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露，阳光沿着蜿蜒曲折的琉璃红瓦滑落，斑驳地洒在地上。

廊前摆放着一排仿造假山的碎石，宫中的太监们如训练有素的工蚁，两人一组抬着石块，穿梭往来，井然有序。

中秋已过，秋风乍起，驱散了残余的暑气，伫立在廊前的女子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娘娘，您差人从后院搬这些大小不一的石头要做什么啊？您还病着，不可在廊前站太久，卫太医刚嘱咐了要仔细着您不能受风。”

一个梳着灵蛇髻的乖巧少女立在柳扬眉左侧，满脸担忧的催促着。

自家娘娘不知怎的，今早醒来时满头大汗，一见自己便情绪激动地大哭起来，嘴里还念着什么“太好了，你还活着。”“快去传书，大宁要起兵了。”

见到的宫人都被娘娘吓了一跳，以为娘娘魇住了，赶紧跑去请卫太医来看，好在娘娘看到卫太医那刻便安静了下来，眼神清明了许多，也不再胡言乱语了，只问了几句如今是哪年什么日子。

可不待卫太医走后多一会儿，娘娘又差人到后院替她挑选一些大小、重量不一的石头，搬到前院来，这会儿又冒着风站在廊前看太监们搬石头了。

“娘娘！待会儿秋叶姐姐从浣衣坊回来，见您在这冒风站着，又要责备我了。”

“知道了，春芽，我这就回去。”

柳扬眉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重生了。

若不是前世死得太过凄惨，她甚至怀疑先前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梦。

可当她醒来发现自己仍睡在宁宣宫柔软的金丝锦绸软榻上，空气中没有了那令人作呕的霉味和血腥味，取而代之的是氤氲流转的月麟香，春芽也好端端、伶伶俐俐地站在自己身边，她就抑制不住地悲从中来，想抱着春芽大哭一场。

她哭也哭过了，更意识到，所经历的一切绝非虚幻梦境，而是字字泣血的现实，倘若不即刻从当下做出改变，那便就是等着她的结局。

她心里暗下决心，绝不能让那样的悲剧再次上演。

如今已将近八月末，再有不到半月她便要随皇帝、皇子们以及一众嫔妃大臣去猎宫，参加一年一度的秋狝典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