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要关上柜门时,他又颦眉踌躇,似乎觉得此处不妥,又将书册抱了出来,在屋子里东张西望了半晌,也没找到个适合的地方。
“画师?”吴关一进来就看见,美人抱着一摞书在床边走来走去,“你要把书放哪,我来帮你。”
“不、不用了。”
棠宋羽惊慌失措地避开他伸来的手,却不慎撞到了莲花烛台,将未熄的灯油碰溢出了几滴在书封上。
“哎画师小心,可别把书烧了。”
“烧了?”他仿佛被点醒般,“对,你快把这些书拿去烧了。”
“啊?”吴关望着手上的书册惋惜道:“我看这其中有好多是孤本,烧了实在可惜,画师若是不喜欢,不如送我。”
“??”
“你怎知……你翻看了?”
“说来不怕画师笑话,我去画院当值,就是为了认识春宫画派的画工们,跟他们套好近乎,就能看到各种还未发表的画和话本。”
吴关从最下面掏出一本书册道:“这本是上月新出的,我从它起稿画线就开始等了,但我那天被耽搁去得迟,跑了几家店都没买到。”
棠宋羽一时说不上什么看法,只是稍稍平复心情后,想到这些书既然是护卫送来的,那极有可能是她的主意。
男侍还一脸期待地看着,像是在等他开口同意。
半晌他拿回了其他书,道:“那你拿去看,看完再与这些书一起还回去。”
“还回去……”吴关一听就蔫了嘴角,但碍于身份,再不情愿也只能道:“是,画师。”
待他走后,棠宋羽颇头疼地望着那一摞烫手山芋,左右想不通她为何送这个过来。
直到两天后的傍晚,他从画院放工回来,穿过屏风,看到有人坐在床边,正翻着被他放在柜子中的书册。
“回来了?”
“嗯……”
目测那本书已被翻了一大半,棠宋羽连借口都不找,低着头就想逃走,却听身后人喉间溢出一声慵懒低吟,道:“这么多艳志香册,画师从哪弄来的?”
“不是殿下让护卫送来的吗?”
“我?”玄凝“啪”一声合上了书册,翘腿笑道:“难怪放得那么宝贝,还要给柜子上锁,我还以为画师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擅自撬了锁,你不会怪我吧。”
“……”
撬都撬了,看都看了,他还能说什么。
棠宋羽看着那完好无损的铜锁,一声不响地走到柜前,将剩下的书册也都拿了出来,“殿下喜欢看,就拿回去看。”
书册重重落在床案边,颇有些怨气,玄凝挑眉瞧着,不急不忙依靠在床围,捧着书问道:“怎么,画师都看完了?”
“……”
眉眼虽淡绪,但他轻哼了一声,仿佛不屑于此。
“哦,看来是一本也没看。”
她翻到方才看到的地方,垂眸阅览,语气毫无波澜,对着书中内容评价道:“这些书涉及的内容过于重口,行为逻辑也有诸多地方令人费解,就好比这本主人公,他明明可以与心上人在一起,却因为过于自卑,自甘沦为她人的狗奴,成日沉溺在痛楚欢愉中,以此来麻痹自己。”
“……”
棠宋羽默不作声坐了下来,“既然费解,殿下为何还要看下去。”
“因为想看他到最后会不会醒悟。”
她头也不抬,目光格外专注,指尖翻起一页又一页,声音在安静的房间犹如叶落。
越往后翻,她的眉眼渐渐开始聚拢,直到最后一页,她重重合上了书页,沉着脸色,棠宋羽看在眼里,俯身抽走了她手中的书册,“殿下早就猜到了结局,不是吗。”
“即便他醒悟过来,也会因为被驯化的身子,再次回到过去。”
他一语说中了结局,玄凝不禁颦眉:“你好像很能理解他,只从我简略的话语中,就能知道他的选择。”
“我不能理解。”
棠宋羽的声音有些发涩,望着手中的书册道:“我只是,将自己代入了他。”
“谁让你代入的?”她捧着他的脑袋晃道:“赶紧忘掉。”
头发被她晃得撩眼,他苦笑不得地握住她的胳膊制止道:“殿下,人要变笨了。”
“笨点好,笨点就不会胡思乱想。”
她说的颇为理直气壮,棠宋羽不禁低笑了一声,“殿下放心,我对成为她人狗奴不感兴趣。”
“你敢有兴趣试试。”她冷哼抿眼,开口就是威胁,连褪去绷带的手,都握住了他的脖颈假装用力。
“你若是与她人承欢,我会杀了你喂狗。”
他没有多大反应,甚至连害怕都没有,只是淡淡地望着她:“那殿下呢,若是殿下对他人的示好给予恩宠呢?”
“可能性很小,但如果发生,那也只能委屈君夫受着了。”
“……”
视线中的美人低头沉默,不知在想什么,玄凝正要询问,他却倏忽抬头,咬住了她刚凑近的唇瓣。
“!——棠宋羽你属狗的啊!”
玄凝捂着被咬疼的嘴,忿忿眼中有泪花闪烁,那被她骂作是狗的美人不慌不忙地跪下来,认完错还要抬眸瞥道:“小的受不了委屈,自然殿下也别想好过。”
“你威胁我?”
“若殿下永远不会宠幸别人,此话便算不上威胁。”
他分明是跪着的,却由于上身端的太直,又一脸倔犟,倒显得是她心中有鬼,恼羞成怒了。
玄凝不爽地抬起他的脸,问:“你知道我看完后,最气的地方是什么吗?”
他的长睫扑落着窗外亮起的火光,刚咬过人的嘴巴浅浅张着,她抬起拇指,用指腹在上面反复蹂躏。
“是他的心上人,居然同意他去给别人当狗。”
“说什么为爱成全,若她真的爱他,为何不尝试训导其归化,从而成为他的新主。”
耸起的喉结若无其事地滑动了一下,他仿佛又将自己代入主人公,闻声轻道:“我喜欢的,是将我当作人看的你,若你像她人那般训我奴我,便是剥夺我心中唯一的自我和希望,使我彻底沦陷泥潭,绝望自毙。”
玄凝怔怔听着,忽而放在唇上的手被人握在手中,棠宋羽用带有指环的手轻扣五指,轻勾着唇角道:“比起成全,我更倾向其是一种惩罚,惩罚他和旁人,惩罚他活着,且到死都心怀愧疚。”
落了晚霞的屋子有些昏暗,看着那双微微笑着的眼睛,在他说完后,玄凝从头到脚都仿佛被冰雪笼罩,冻得她心尖打了个寒颤。
“棠宋羽,你有点……”
“嗯?”
既能代入下位者的心思,又能将上位者的心思揣摩的如此合理……
会不会,宗祠那晚,他是算准了她的心思,故意说那些漂亮话哄她。
若他将心口不一,用在此处。
那未免,过于可怕。
“画师的酒量如何?”
她沉默了有一会儿,冷不防地问他酒量,棠宋羽虽然疑惑,却照实答道:“若是精酿,不过三滴。”
“好极了。”
他还没来得及问“好极了”是从何而来,她忽然起身道,“明晚我想邀请画师去步天楼,陪我尝一尝今年的桑酒,不知画师可愿赏光。”
话语落到耳中,就变了一番意味,她既知道他酒量不行,为何还要相邀楼中品尝新酒。
棠宋羽站起犹豫了片刻,问:“只有我一人?”
“除了我,画师还想让谁看见你的醉态?”
见他纠结不语,玄凝提醒道:“别忘了,画师本就欠我一次邀约,这次就当是弥补上次未完之约了。”
余光瞥了一眼床头案上的书册,又迅速挪回,棠宋羽不禁抿了抿唇,垂眸道:
“好。”
当晚,各怀心事。
天蜻望着书房中还亮着灯火,不由得叹气在门外提醒道:“殿下,时候不早该歇息了。”
“知道了,你明天去把送给画师的册子拿回来,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没一个正常人,你也少看点。”
“是……”天蜻心里直泛嘀咕,就是不正常才好看呢……
“太不正常了……”西院还亮着灯火的屋内,一声难以理解的轻喃从床边传来,莲灯的光芒将半张脸照得红得比晚霞还要艳丽。
棠宋羽捂着滚烫的脸,那些匪夷所思的文字和画面,已经远超出他的承受能力范围,哪怕只是匆匆粗略一阅,却也震惊得他半晌没缓过来。
不然,明天还是称病不去了……
他将脸埋在膝盖,长发略过了耳畔,掉落在视线里轻晃,将手中的书册笼罩了一层模糊黑纱。
一声微弱的轻咽,隔着青纱帐,幽幽穿过屋堂,弄巧为月色听得一丝余音。
“阿凝……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