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垂落的指尖轻抚过她的脸庞,随之而来如细雨般绵连的吻,总归是让寒槊之心呈起了铄金点玉的想法。
玄凝随手拎起蝉甲扔到岸边,又只手解开了里衣垂带,棠宋羽的反应过于迟钝,总是在她干完一件事后,才缓慢地将目光从上一件事情移开。
目光触及浅浅露出的白壑,若在平时,棠宋羽定立马慌乱挪开眼,但他醉的不轻,即便是挪开,也是盯了半晌之后的事情了。
玄凝始终盯着他的反应,见他捂着耳朵就要往水里钻,不禁失笑问道:“你看够了?”
“咕噜……”
他半张脸埋在水下,吐了个泡泡,声音与进来的时候听到的那声“咕噜”,不能说是一模一样,简直是大同小异。
可爱,亲死算了。
不过,她还记得这人刚刚差点晕过去,也记得他怄气时使得苦肉计。玄凝转身走到温汤边沿坐下,热水没过了胸前,她索性将半湿的发髻给拆开。
长发松散在水面,不一会,与之相同的墨色渐渐汇入其中,玄凝抬起眼时,正对上池水中那双一眨不眨的纯净黑眸,看得她一颗堵着的心,又开始动摇。
“过来。”
那湿淋淋的脑袋闻声又往前去了去,她抬手揉了揉,又是一个泡泡从嘴边吐出。
“你是傻吗?玄凝忍俊不禁,挑起他的下巴摩挲道:“再表演一个。”
“咕噜。”
这次的水泡没有先前的响亮悠长,短促到人还没开始欣赏就落幕。
玄凝很是不满,收手让他重新来,棠宋羽却别过脑袋,左一副受气模样嘀咕道:“不傻。”
他的反射弧应该是彻底被酒醉了,说完又吐了一串泡泡,玄凝撑着脑袋,勾起嘴角笑了三两声,棠宋羽听见了,片刻才转过头看她,“殿下,笑我。”
“嗯。”闷声从喉间发出来,懒洋洋且理所当然的,棠宋羽又凑近了上前,近到玄凝一低头就能看见他眼角的那枚小痣,是浅淡的红棕色。
呼吸被围困在湿热雾气中相互交换,一双手小心攀上她的肩膀,淡红薄唇轻启,棠宋羽的神情,傻的认真,固执的无理取闹。
“殿下为何笑我,我又不傻。”
“你既然不傻,为何要糟蹋自己的身子与我怄气。”
玄凝还是无法放下,此事如果不解开,便会成了她心中无法剥落的蜗壳,吸附往后每一次心跳。
他长了一张嘴偏不爱解释,或许,醉后能袒露真心。
抱着这样的期待,玄凝勾起了手指在他耳廓缓慢描摹,等着他的答案,而棠宋羽却在经过几次慢到可见轨迹的眨眼后,无声倒在她怀中。
这一次,没有人再晃醒他。
棠宋羽做了一个极其漫长的梦,梦里,他身着赤红霞衣,坐在灯火昏黄的喜房中,等着心上人掀起绣凰盖头。
门开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棠宋羽握紧了手,心中不免紧张。然而脚步声停在面前,迟迟没有动静,他感到不解,掀开了绣凰盖头一探究竟。
黑靴之下,赫然是如肥肉般的殷红雪地,棠宋羽还没从中缓过来,便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喊。
声音是面前人发出来的,她身穿红衣,披散着头发,跪在雪地中恸哭,听得棠宋羽心头紧颤,鼻子一酸,跟着落了泪。
半梦半醒间,有人抹去他眼角不断涌出的泪珠,轻轻叹了一声,“这是又梦见什么了。”
女君回过头,眼中哀切与恨意重叠,翕张的唇仿佛在说着世间最狠决的话,但棠宋羽听不见,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眼角再次滑落浊热,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脑海中。
棠宋羽缓慢睁开眼,涣散的目光努力对上熟悉面庞后,他捂着脸又颤抖落泪。
玄凝很少见他哭的那么凶,哪怕是当日被她无端打了一巴掌,表露了心迹,也顶多是轻啜,可眼下他哭的跟被她欺负般,一边啼哭着,还要一边唤着“阿凝”,她生怕被人听见,赶紧将人搂起来安抚道:“是梦而已。”
马车从繁华街道驶进了城郊小道,新换的衣裳都快被泪水沾湿,埋首在身前的哭泣声却丝毫不减,在反复深吸气后又抽噎出几滴热泪来。
“阿凝……”
“嗯,我在。”
“对不起……”
抚手一顿,玄凝无声叹了一口气,抬眼望着窗外透过来的光芒,头靠在他颤抖的肩上,轻声问道:“你做了什么梦?”
棠宋羽想到梦中沾满血迹的脸和哀哭,无声摇了摇头。
“不记得,还是不想说。”
“我怕……”
“怕什么?”
“我怕有些梦……说出来就成了真……”
玄凝暗了暗眼中的光泽,之前与棠宋羽讲述巫祝之事,她有意瞒去了一部分,其中便包括他的梦有预兆能力。
他到底梦见了什么,才会哭得跟她死了一般。
罢了。
若是知道他在梦中的悲痛与自己的有关,玄凝做不到无动于衷。当下她只需要让棠宋羽知道,那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且仅仅是梦的梦,便够了。
被人拥了半晌,棠宋羽渐渐止住了眼泪,他一向习惯待在角落,如今车内黑暗,他又在她怀里,只觉得马车若能一直走下去就好了,哪怕四季景色匆匆,门窗紧闭,蒙蔽世间万物,自在她一人眉眼。
“殿下。”
马车停在辰宿庄正门,玄凝看着那只朝她伸出的手,微微一愣,“做什么?”
有冷风吹过,身后如燕尾一般乌黑长发,便成了春柳柔软飘逸。
“若是我死了,殿下会落泪吗?”
她还以为他认识到自己错在何处,过半天结果还是欲故技重施,想让她同情可怜。
玄凝拍了一下他的手心,力度倒也不重。
“不会。”
一缕春柳绕耳拂面,棠宋羽微微笑了笑。
“那便好。”
只是梦,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