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苡枝看他这副宾至如归的样子,内心泛起无语,故意挑刺:“哎,长公主还没落座呢,你就自己坐下来了?”
谁想到对方倒是看上去无所谓:“不是长公主先前说的,这到了东铃,我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要互相照应才是。”
“而且臣没听错的话,长公主如此尊贵的人,方才是称呼汝宁公主姐姐?”
无言以对。
说来奇怪,陆云晟的语气久违地变回刚开始见面的样子,听着倒是同之前那样阴阳怪气。
不过既然不碍事,她也就懒得留意。
“白芷说你找我有事情?”姜苡枝到陆云晟旁边坐下。
“微臣能有什么事敢劳烦长公主,不过是先前思索长公主的问题,转念一想,恐有些地方回答得不妥,赶忙来纠正而已。”
他话锋一转。
“不过看长公主如今这样子,应当是与东铃的诸位相谈甚欢才是,是微臣多虑了。”
这番话把姜苡枝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不过概括来说,应该就是本来有事,现在没事了。
于是姜苡枝乐得如此,索性不再追问下去,转而开始新的话题:“话说,你刚才叫她什么?”
话中的她指向不言而喻。
陆云晟对姜苡枝飞速跳转的脑回路感到一阵无语,身体却还是任劳任怨地回答她:“汝宁,汝宁公主。”
果不其然,对方看上去一头雾水的样子。
陆云晟轻叹口气,抬起手指向窗外的绿植叶上随意一点。
之后见他收回手,在案板上洋洋洒洒写下两个字。
姜苡枝连忙凑近看,挨上陆云晟的肩膀也浑然不觉。
水痕在浅色的桌子上并不明显,因此为了看清些,姜苡枝只得弯下身靠近桌子,倒像个忘戴眼镜的近视眼。
陆云晟在写完后便随便将手一放,现在却连她的呼吸都能够感受到。
但看她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陆云晟也没对此说些什么。
他屈手轻轻敲下桌面,装作若无其事地一点点拉开距离,出声补充:“是封号。”
话题转移地突兀:“你们的世界不讲这个?”
对于陆云晟这种超越时代的思维,姜苡枝已经见怪不怪,她转头:“对啊。”
太近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急忙向一边拉开距离。
可惜天不遂人意,与猛得一下撤退一同到来的是头皮一阵剧痛。
姜苡枝痛呼一声,下意识按住自己的头,而后转过身——
果不其然,头发被衣服缠住了。
因为位置的原因,姜苡枝没办法像猫头鹰一样把头旋转一百八十度然后优雅地靠自己解开头发。
她只能忍着尴尬求助陆云晟:“那个,帮下忙呗。”
陆云晟欣然同意。
东铃的服装有独特的设计风格,酷爱在布料上加一些金属材质的小玩意。
于是为了入乡随俗,同时也为了更好展现浅凉的诚意,姜苡枝和陆云晟身上的衣服走的都是这个风格。
可凡事总是有利有弊的。
譬如现在。
头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这些纷繁复杂的金属给死死缠住,姜苡枝坐在原处不敢动,内心默默祈祷快一点解开。
不出所料,她的祈祷落了空。
空气安静,姜苡枝只能透过脑后一点轻微的感觉知道陆云晟在帮她解头发。
并且似乎不太顺利,因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姜苡枝默默叹气,不知道将她充斥的是焦躁还是尴尬,总之她小声开口,语气透露着生无可恋:“剪了吧。”
她甚至提前预判到陆云晟会说些什么,于是没等他拒绝就继续说下去:“我们的世界是可以随便剪头发的哦?”
语罢,只见她僵硬地探出手在桌面上一同乱摸,终于在最后找到剪刀递给陆云晟。
她的刀尖对向自己。
陆云晟沉默一会,低头看似乎当真没有其他办法的头发,接过剪刀。
“如此,便对不住长公主了。”她听见陆云晟说。
剪刀落下的声音清晰可见,听到咔嚓一声,姜苡枝立马转过身,脸上的笑容似乎带着如释重负的意味。
“长公主原来的世界倒也奇特。”陆云晟并不着急看她,反而先将手中的剪刀放回原位。
“那是,在我们那里,大部分你这样的人,头发只有这么短呢。”重获自由的姜苡枝心情颇佳,屈起大拇指与食指比划。
“这是做什么。”
他的语气听不出来是真正好奇还是单纯为了配合姜苡枝。
但姜苡枝不以为意:“凉快呗。”
“对了还有,你之前不是问我们那不讲封号嘛。”谈及原来的世界,姜苡枝立马来了兴致。
好像多说一点,就能离家更近一步似的。
“其实我们那里连公主都没有,皇帝当然就更没有了。”
她像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骄傲,微仰起头将头发一下拨到脑后。
“在我们那,人民就是皇帝。”
自始至终,陆云晟一直安静听着,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在确定姜苡枝的演说告一段落后,他才开口:“那打仗呢?你们那边不打仗?”
沉浸在自豪中的姜苡枝一下被陆云晟这句话弄得不知道怎么回复,她看陆云晟表情平淡,像是随口一问。
可她还是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城楼那天陆云晟说的话,他故作平淡,却依旧能察觉到罕见的悲凉。
姜苡枝思忖片刻:“有的。”
她的语气坚定,双眼注视着陆云晟。
“不过也不太一样了,至少在我那里,和平才算是主色调。”
语气变得舒缓,像是在回忆悠长久远的往事:“我们之前也是和这里一样的,战争,死亡,那都是司空见惯的。”
“但是救世主出现了。”她的声音空灵而轻快,“一切都不一样了。”
“救世主推翻暴政,救苍生于水火。他有超越时代的思维与精神,有心怀天下的大爱无疆。”
“于是在救世主的领导下,我们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在孤立无援的情形下,创出自己的路。”
话音落下,姜苡枝不再说什么,但也没移开对陆云晟的目光。
果然,陆云晟注意到她目光蕴含的话,她听见他开口,像是在自嘲,“微臣还是有这点自知之明的。”
他侧头拨弄叶子玩,依旧如往常一般神色淡淡。
“我做不了救世主。”
“可救世主不是一个人。”
姜苡枝接着陆云晟的话说下去。
“他们是数不胜数的,心怀天下的人,是不安于现状,希望天下大同的人。”
“无数个他们前赴后继,赴汤蹈火,世界由原先的战火纷飞,变成我刚才说的那样。”
“陆云晟。”姜苡枝慢慢凑到他面前,目光如炬——
“你不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