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看看这个话本。”秦琼递过去。
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乖乖接过,翻了几页便明白怎么回事。
《乞丐姐妹》讲述的一对姐妹家中贫苦,父母以编制竹藤制品为生。可最小的妹妹生了一场大病,只能借债看病,后来一直过着还债生活。
夫妻俩只能连夜干活,直到有一天父亲上山伐竹未归。一家人匆忙去寻,才发现父亲踩中捕猎陷阱活活饿死山中。
一家人悲痛不已,母亲只能忍着继续编制竹篮去卖。直到母亲上山砍竹也失足从坡上滚下来去世,姐妹俩也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最终债主找上门,两姐妹同时被卖。兜兜转转几个城市,终于来到了昭京。
牙人一开始准备将两人卖进教坊司,后来出了些变故,不得不抛下了两姐妹。她们逃过被卖的命运,一直相依为命乞讨为生。
李连奚既答应香慧帮她隐瞒身份,怎会不查她,这话本中姐妹俩被卖前的经历的确与丁香巧和香慧对得上。
至于话本话本后半部分,丁香巧竟然是宁愿乞讨也不愿再入教坊司与妹妹分开。
“没想到丁姑娘还会写话本故事。”秦琼托着下巴望向窗外夜色。
李连奚将书放回她面前,凝神看她,又顺着她的目光缓缓道:“香慧不惜跳江也要逃离皇宫,或许也是知道了什么,她们姐妹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聪明。”
话音落下,秦琼今日的郁气消散不少。如今两人都远离皇宫,或许可以重新生活,这两人的结局可比话本里的要好。等等……
“你早就知道丁姑娘没死?”
李连奚身形一僵,不自在地收回目光。盯着秦琼如小猫一样压迫性的目光,缓缓点了一个头。
时间倒回丁香巧入狱三天后,李连奚去地牢见她。起因是有人秘密送信给他,请他务必在丁香巧被处决前见她一面并带上纸笔。
月色下,李连奚身穿一袭黑色斗篷悄然出现。斗篷边缘缝着细密的银线,他大半张脸隐在帽檐里,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和流畅的下巴。
丁香巧见来人,下意识地朝身后牢门的方向张望,见没人跟着才放下心。
“纸笔带了,你可是有什么要留给你妹妹?”
李连奚刻意压低的嗓音在夜色中显得薄凉无情,丁香巧却是心中一暖。她什么也没说,接过纸笔伏在一旁矮小的木桌上开始书写。
丁香巧写得极快,写完吹了吹干,将纸张对折捏在手中。这才起身对李连奚道:“罪奴想与殿下做一笔交易。”
李连奚面上没有多大变化:“你说。”
丁香巧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缓缓开口:“陛下中毒后命令我贴身伺候,几日未合眼的我摔倒在陛下的书柜旁,不小心撞掉了一些书信。好在动静不大,陛下又在昏迷中所以并未发现。我将散落的书信捡起来时,发现有一封信很奇怪。信封与旁的不一样,粗糙廉价,封面上也没有字。”
她说着苍白的嘴角笑了一下:“恐怕陛下怎么也想不到,我会胆大到打开信封,甚至还看了信的内容。同样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而信中写得是……有关殿下母妃永贞皇后。”
轰——
李连奚周身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你说什么?”
丁香巧缓缓跪下,双手举起将纸张呈上,道:“这份信换殿下救我一命,罪奴保证这里面的内容与原信一字不差。”
她姿态卑谦,只要李连奚伸手,这封信他也能强要过去,她无计可施也不会多说一个字,这是她的诚心。
李连奚盯着那张纸站了很久,只有关于母亲的事,他才会如此失态。“成交。”
从丁香巧手中接过信纸,重重捏了捏指尖,他才将纸打开。
丁香巧跪在地上任时间流逝,她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提起勇气向上看去。太子的目光仍在那张纸上,不过五行的字,也不知他来来回回看了多少遍。
“假死药今夜就会送来,孤会想办法将你的尸体带出宫。至于醒来后,随你的便。”
李连奚的嗓音依旧薄凉如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殿下!”丁香巧低首重重磕了三个头。
“这封信你就当从未看过。”李连奚转身离开,黑色的斗篷因步伐而飘动,牢房的阴暗腐朽仿佛被锐利的刀片划过。
“你妹妹也曾来找过我。”
李连奚留下最后一句话,丁香巧终是忍不住,眼泪止不住地从脸颊落下。她们姐妹从来都是一条心,可是命运为何如此不公。
李连奚攥紧了手中纸张向外走,可脚下却越发沉重,这条阴暗潮湿的路好像永远走不到头。
终于,他像是力竭一般伸手扶向斑驳的石壁,控制不住地大喘几口气。固定在墙边铁架上的火把照亮李连奚的面庞,眉眼间笼罩着绝望痛苦。
他终是明白了这些年被厌恶的缘由,那些积攒多年的怨、不甘还有委屈又密密麻麻地重新爬上他的心脏。
李连奚闭眼拼命将所有情绪往下压,重新睁开眼时,眼神恢复清醒,眸中也多了坚定。
他举起手凑近火光,火焰快速吞噬着信纸。燃烧到最后李连奚也未松手,火舌卷过他的指尖,留下一片粉红,他像没看见一般。
纸面从变得焦黄发黑变为灰烬只在一息之间,他却忍受了十几年的痛苦。
离开牢房回到东宫,李连奚哪儿也没回,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敢停下,好像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追逐着他。
不知怎的他就走到了玉英殿,李连奚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走了进去。他想起曾在这歇息的那一晚,从没迫切地像此刻这般和她待在一起。
李连奚甚至不走正门直接翻墙,翻过几道墙来到秦琼寝房门口。
秦琼早已歇下正熟睡中,对于房中多了一个人毫无所知。
李连奚并未靠近,轻轻关上门后身体慢慢下滑,靠在门边坐在地上。
两个人隔着一道屏风,李连奚垂首睁着眼枯坐到天边泛白,趁着天未大亮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
坐马车回宫时,夜色彻底深了。秦琼没想到“丁香巧之死”是李连奚的手笔,他不多说,她也没多问两人是否达成了什么交易。
只不过快到她每日睡觉的时辰,今天又四处游玩走动,身体不免有些疲累,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李连奚见状在她身侧塞了几个靠枕,她自然地将手臂搭在上面,眼睛还是闭着。
看着她的侧脸,对于那日进牢房见丁香巧的事,他没有告诉她全部。有些事她还是不知道的好,这样或许还能全身而退。
马车停在玉英殿前,李连奚却发了愁。秦琼还闭着眼……
脑中闪过一个想法,犹豫之下他伸出手想将人抱出去,却突然不知怎么下手。指尖堪堪碰到秦琼的衣裳,秦琼睁开了眼睛……
李连奚迅速将手收回,假装整理自己的衣袖,一边道:“到了。”
秦琼有些迷惘的双眼逐渐有了焦距,拿上今日买的书。临下车前又看了一眼李连奚,想了想还是道:“今日……谢谢你,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