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阿桥挑了块肉吃。
“年轻的时候,跑出去打工见过一次。”
“海是什么样的啊?”
“还能是什么样,蓝色的,一大片,看不到头。”妈妈道,像是在说芹菜是绿色的盘子是白色的一样无聊。
“海风呢?是不是很凉快?”阿桥继续问道,她没想过一直窝在家里的妈妈竟然见过海。
“大概吧,大的时候卷起一个浪能把人拍死。”
“你怎么知道?是亲眼见过吗?”
“这还用亲眼见过?新闻上不是天天说。”
“那……”
阿桥还想问,妈妈敲了敲她的手:“食不言,怎么今天话这么多。”
日子还是如常的流淌着,棉花絮轻轻地动,一切像座钟的钟摆左右左右、让人昏昏欲睡。
同学嬉笑着从她左右游过,明明缓慢如慢动作,却快出了残影,她和几个关系好一些的同学打招呼。
“拜拜啦桥,我要去奶茶店玩儿喽~你有要喝的嘛,我下午可以给你带教室里,偷偷地,不被老班发现。”
“不用了谢谢你啊。”会被发现多麻烦啊,喝个奶茶就和做贼一样,还不如不喝。
阿桥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逆反的人,她总能说出触妈妈霉头的观点,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她又是个十足十的“好学生”。
从不违反纪律,从不忤逆老师,没有讨厌她的人更没有喜欢她的人(对象反过来也是如此),甚至连上课时把脑袋缩进书架后偷偷咗一口奶茶都不愿意尝试。
这么一个看起来守序远远大于逆反的人,却一直想知道,那完全脱离认知的遥远的“海”是什么样的,不是贴在扉页的那个普普通通的蓝色色块,而是体现为力量、魄力、深度的那个海,——是什么样的。
同学客气地和她告别,拉着另外几个阿桥不认识的人走了,等她们走远,阿桥小心翼翼地收回了自己的笑容,以防变得太快,被人发现她笑得虚伪。
真是开心啊,为什么他们能这么开心、这么容易开心呢。有什么好开心的呢。连“海”都没见过,他们为什么就开心了呢。
阿桥不明白,她也没时间想明白,她着急见海,一定一定要见一次,要不然,死了好像也无所谓。
就这样,她以一个最拙劣的方法离开了温暖的“棉花窝窝”,妈妈站在车站门口朝她挥手,把大包小包的衣服水果挂在了她的手臂上。
等到真正要走的那一天,妈妈平时的那些堵到人肝火旺的话出人意料的不见了,只是嘱咐了几句吃饱穿暖的话,就以告别的语气结束了。
阿桥一个人拖着箱子往前走,棉花窝和棉花窝里的妈妈和她渐行渐远,她在一汪不会同她有直接眼神接触的陌生人海里挪动脚步,喉口涌起一股沉闷的、犹如溺水的感觉。
她紧张地盯着入站口的车号信息,生怕自己会错过班次。
她的心里满是激动和害怕。
一个从小到大连海风都没吹过的人,就要去见海了,一望无际的海啊,肯定比沉闷枯燥的大戈壁生动多了。
清冽的海风、汹涌的海浪、枯笔画就的礁石、还有快艇上乘风破浪的、肆意大笑的自己。
可是。可是。
为什么,等到她见到了海,踩到了柔软的沙滩,吹到了湿湿咸咸的海风,却怎么也找不到海、她期望它是的那个样子了呢?
海上满是嬉笑怒骂的人群,隔着水幕一样包裹着她,带着她一直想要舍弃的熟悉的感觉。
朋友在不远处把自己的脚丫埋在了沙子里,像个快乐憨批的小孩子一样给鼓起来的沙土包,插上了三根松树枝蜡烛,不知道是在给哪方皇天后土上供。
见阿桥又开始了“神游模式”,朋友随手捡起了一块海蛎子壳,嗖地一下砸到了阿桥的手背上。
“干嘛呢!切蛋糕了,今天不是你过生日吗?”朋友是个快乐的戏精,今天不是阿桥的生日。
“脚丫子馅儿的蛋糕嗷!”朋友的意地道,模仿点蜡烛地动作,给树枝模拟点火。
“快点的!你的海跑不了,先看看我呗,还有这个脚丫子蛋糕!”朋友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