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这里有一个红色的点点。”
“它好红好红。”
小文景想找一个东西,来形容一下这枚小痣到底有多重,想到了,苹果、草莓、水萝卜,但是,都觉得不是很贴切。
最后,小文景想到了“血”。
红红的血,热热的血,黏黏的血,带着金属腐败的腥味,血。
“它真的好红好红。”
小文景愣是没敢用这个“形容”,只好一遍遍重复。
因为妈妈讨厌不吉利的东西,讨厌“死亡”,讨厌“伤病”,讨厌“白色”,也讨厌在不该出现地方出现的“红色”。
讨厌到只要被小文景提及,就能从一大捧鲜嫩的芙蓉花瓣中,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凋落出一张可怖的青面獠牙来,裂开大嘴,四仰八叉的尖牙抖擞,大咤:嘴真贱啊你!!!
唔!还是不要说了叭,再摸摸,真的好特别,我的妈妈真的好特别。
妈妈被小文景摸烦了,拍掉了她的手,皱皱眉道:“别闹了,睡觉,闭上眼睛。”
语气是斥责的,但是被拍掉的手却一点也不疼。
小文景嘿嘿一笑,缩进自己的小被子里,挨近妈妈呼吸的一起一伏,像海里的小船,一起一伏,香香的,甜甜的,呼呼,睡着了。
-
有时候睡觉,妈妈还喜欢哼歌给她听,妈妈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白嗓”,唱歌不会拐弯,有什么调调,都是直上直下。
奈何她声音甜美,再怎么不通音律,也是好听的,小文景很喜欢。
具体哼过什么歌,小文景记不清了,只记得一首,那就是郑智化的《水手》。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
「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
「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如今的我,生活就像在演戏,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戴着伪善的面具」
「总是莫名其妙感到一阵空虚,总是靠一点酒精的麻醉才能睡过去」
「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那时候,小文景听得懵懵懂懂,完全听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妈妈哼这首歌的时候,哼得格外动听,在她的脑海里纹下了一个严丝合缝的拓,经年久月。
-
总之,镜子里的妈妈从来都是一个样子,如花似玉,带着馥郁的“甜香”,和水润的“触感”。
还有那脖颈儿上的一枚“小红痣”,点在了文景的心里。
文景听说,皮肤上不同位置的痣,都代表不同的含义,如果不加考量地任性去掉,只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惹出不该地灾祸来。
这种说法,既“玄乎”,又“迷信”,但是,文景选择偷偷地相信。
相信,如果有一天,她那颗小红痣不见了,她青春永驻的妈妈,就会不见了。
是这枚“小红痣”施下的魔法咒语,让她记忆里的妈妈,始终如一,不曾改变。
妈妈坐在梳妆镜前,背对着她,文景喊她时,她就从一种绝对静止的状态开始碎碎地颤动。
但,只有耳朵的角度有一些偏移,半张脸都不漏声色地藏着。
那面模糊的镜面上,却有一张平铺的“芙蓉面”冲着她嫣然一笑,血红的嘴角被无形的细线钓起,露出两排惨白的牙尖儿来。
文景叫她:“妈妈,妈妈,妈妈啊。”
那镜子里的妈妈,机械地点头、点头、点头,只有脑袋在一斜一正地,随着文景呼喊声动作、动作、动作。
五官表情丝毫没有一丝一毫地偏移,不像是长在人的脑袋脸上的,倒像是,直接糊在镜子上的,没有刻痕的雕刻。
镜子下的两个抽屉,腐败的香气腻腻地绕了出来,像是镜子里的妈妈伸出的手指,柔和地笼向自己。
那腻幽幽的味道那么的沉闷,却很快爬满了文景的鼻子,将她所有用来记忆气味的细胞叫醒,狠狠灌了一波。
以至于后来,文景每每将自己的手抚上那面镜子的某一处,最先有的不是它的轮廓,也不是它给自己带来的温度,而是那股黏糊糊的味道。
带着晕厥的感觉。
不管怎样,文景从来没有从那面镜子里看到过自己的样子,即便有过,她也不记得了,也再也不会有了。
因为后来啊,那面镜子碎了。
不是被人砸碎了。
不知道怎么就碎了。
划了文景满手疼,但是,却没有一点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