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岐说,我是最好的。
我揽镜自顾,觉得自己好不到哪去。
傅岐得继续输液,不得不又躺回病床上。他舒展着长腿,哄走了傅岚,自己侧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脆弱的青筋透过苍白的皮肉,在冰冷的针头下跳着断续的鼓点。我趴在傅岐手边,“呼呼”他的针眼。
从小我一直把“呼呼”当做止疼的圣药,磕了碰了挨巴掌了,我都会去“呼呼”,边“呼”边骄傲地等待夸奖。虽然后来也知道了,“呼呼”就是糊弄小孩子的把戏,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呼呼”傅岐,万一能有那么一丁点的作用,让傅岐不再那么疼了呢。
护士姐姐将吊瓶正了正,告诉傅岐输完这个还有三个。
傅岐叹了口气,空闲的手搭在头顶,他问:“贺玉京呢?让他来见驾。”
护士姐姐捂嘴笑了笑,说道:“贺医师的手术排满啦,估计要再晚些时候才能来看您。”
傅岐说:“那算他救驾来迟,受下赏。”
护士姐姐又笑了笑:“谁受中赏?”
“那只能劳烦这位南丁格尔小姐,受累统计一下本科室医护人员数量,本月工资我出双倍。”
南丁格尔姐姐开心地欢呼了一声,她小幅度鼓了鼓掌,“傅总还是一如既往地大方。我记得前几年吧,只要闻先生一来,我们的工资就多出一多半,这几年闻先生来的不多,我们工资水平都降低了。”
傅岐无奈,说:“我来也一样。”
南丁格尔姐姐连“呸”了三声。
“呸呸呸,谁也别来。”她笑道:“两倍工资一倍活儿固然很好,但如果大家都健康,医院没病人,那一倍工资不干活,我们才真的活泼快乐。”
这觉悟,高高的。
我冲着南丁格尔姐姐比了个大拇指。
傅岐搭在额头的那只手蜷了蜷,也比了个大拇指。
“好了,傅总您休息吧。过会儿会有人给您送点吃的,虽然是流质食物,但味道还是不错的。记得术后期间要保持心情愉悦,有助恢复喔。”
傅岐道了谢。
等到南丁格尔姐姐走到门边时,他突然又说道:“你还没问我谁受上赏!”
南丁格尔姐姐只能折返,依言问道:“谁受上赏?”
“面刺寡人者”,傅岐微笑,目光直视,答的十分得体。
*
面!刺!寡!人!者!
真有你的啊,傅岐。
我一手握拳,另一手拿着笔,“咚咚咚”自己配音,替傅岐敲鬼魂木鱼,给他攒赛博功德。
傅岐显然也沉浸在了他的地狱笑话中,捂着脸,笑的一颤一颤的。
南丁格尔姐姐不明就里,只当这位傅霸总是突然抽了风,给他补安上血压仪和心电警报器,生怕他一不小心再笑休克。
在傅岐闷闷的笑声里,南丁格尔姐姐自己纳着闷离开了。
我凑到傅岐身边,半飘半坐,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
“上赏是什么?”
傅岐自然不会回答我的问题。
现在的病房只剩了他一只活物,安静冷清到了极点,夕阳西沉,连照进来的光亮都轻薄了许多。傅岐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我看不到他动人的眼眸,只能见到他微颤的唇瓣和泛红的鼻尖。
傅岐的病号服颜色很淡,浅浅的蓝和大面积的白,但很快 ,他袖间的颜色就深了起来,从浅灰到深灰,洇湿一片。
傅岐又哭了。
他啜泣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到,但我离他极近,近到几乎可以看到他脸上细微的绒毛。
“怎么又哭了,傅岐”,我明知道离他越近越会伤害他如今破败的身体,可我就是自私自利,我就是想找一切机会离傅岐近近的。
我差不多躺在了他的身边。
我枕着他的枕头沿,清晰地看见一部分成串的泪珠儿顺着他的眼尾滑落,啪地掉在枕头上,挨着我的鼻尖碎成八瓣。
我开玩笑说:“哭哭哭!这个家早晚让你哭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