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什么意思?”闻保东楞楞地,竟哑了火,“你们手里的是什么,闻瑕怎么了?”
打印出的资料里依旧有那张寻人启事,苏薇薇抽出来拿给闻保东看,“她失踪了。”
闻保东僵住,几秒种后猛然捏住了纸:“一二…六年前?”
二库一屁股跌到了地上。
一库和三库大概也没预想到,事情发展的最后走向是闻保东真的绝后了,俩人对视一眼,举着白布的手收了起来。
闻保东彻底失控。
他往前扑着,用身体的重量强行脱开安保的桎梏。安保想再去抓他,傅岐挥了下手,示意不必。
闻保东先是门牙磕在地面,嘴里泛出血,他也没顾上疼,三爬二滚地扑向那两个柳白楠的人。
他抓不住他们手,只能紧紧握着铁棍,“怎么,怎么会这样——?”
那两个人不说话,手下一用力,铁棍轻松脱出闻保东的手。
闻保东没了抓头,也没了盼头。
那是纸扎出来的强硬和凶悍,最后的崩溃毫无预兆。我冷眼看他捶打嘶吼,心里没半分波澜。
居高临下,目视闻保东愈发呆滞的眼神,一库三库托着他离开,二库收拾好所有白布白条,背在背上,没有跟着一起走。
“谢谢”,我看着二库向傅岐走过来,用很小的声音对傅岐说,“您没报警抓我们。”
傅岐微笑着摇头:“不必。”
二库静默了一会,“我文化不高,说出来的都像废话,可还是想说。”
“需要到小会议室说吗?我让人准备下。”
苏薇薇问的是傅岐,眸子看向的却是闻二库。
二库赶紧摇头:“不用麻烦,没多少话,我在这说就是了。”
“保东叔来闹,是受了指使的。这个人呢,感觉上是个厉害人物,也大概是因为保东叔的缘故吧,事情做起来总有种东宫娘娘烙大饼的荒唐样子——就像今天。”
“这可是世钊”,二库苦笑,“举几个破白布就能得逞,就能让最强法务部认栽,那岂不是天天都有人以各种名头来举。”
“不过也让我很惊讶的,是傅先生竟然真的亲自来解决了。”
二库的苦笑里掺起点真心的笑容:“闻俞爱对了人。”
傅岐冲他颔首,道:“谢谢。”
这一句“谢谢”让闻二库有点受宠若惊的慌乱,他很快地摆摆手:“傅先生不嫌我话多,那我就腆脸再多说点。”
“婶子……也就是闻俞妈妈的墓,我去过几次,擦擦碑扫扫土,有时候会烧点纸。”
似是不知道怎么把接下来想说的话顺利说出口,二库卡住壳,又抿了抿嘴,少顷才接着说:“碑上……有您的名字。”
傅岐晃了一下,很快站稳。
“别嫌晦气。”
看得出二库担忧,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字是闻俞自己刻的,横平竖直的很好看,跟一般的碑不一样……我文化不高 ,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但大概就是,乍一眼看像景点里需要买票才能参观的那种——别嫌晦气。”二库又忍不住重复着:“保东叔和阿婆瞧不上婶子,是因为婶子生了三胎才有的闻俞,但我知道婶子是最不像村里人的人,她比闻俞还不像……也是有她,闻俞才能不像。婶子特别好,善良勇敢坚强,傅先生,我们村里也讲究刻在碑上的是要受死者庇护的,这是好事,您别嫌晦气。”
“嗯”,傅岐答。他回答的简洁快速,远不如方才说“谢谢”时的郑重和认真,像是完全没有认真听,也完全不把二库说的话当一回事。
但见傅岐这样不甚在乎,二库反而松了气放了心,又说起别的:
“还有一件事,我总觉得该说一下,不然心里总有块大石头,怎么也放不下。”
“阿婆之前跟您说的,‘闻俞的姐姐为了救他淹死了’,其实不是这样的。”
“闻俞一共有两个姐姐,闻招娣和闻瑕……”
“她叫闻昭。”傅岐突然说。
二库赶紧抬头,端详一下傅岐的脸色,见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才敢继续道:“是闻昭……闻昭姐是我们这一辈里最大的,在我们都是猫嫌狗不待见的年纪里,家大人总让她带我们玩。其实说好听的是带我们玩,实际上就是替大人们看孩子,他们落得清闲。”
“那天”,二库的脸色凝重起来,“不知道是风,还是谁,把闻昭姐的作业本丢进了小河。那是一个新的本,外面有硬塑料皮,很高级很少见,考第一老师奖励的,闻昭姐特别喜欢。”
“因为有塑料包着,掉河里捞起来还能继续用,闻俞当时就脱衣服要下去捡。可刚下完大雨,水流急得很,闻昭姐好说歹说拦住了闻俞,一扭头,没拦住闻瑕。”
“闻瑕和闻俞是龙凤胎,长相性格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说是照镜子都不为过。闻俞要下河,闻瑕也要下河,她跳下去,捞了本子往回游,本来顺顺利利的马上到岸边了,水流来了。”
是啊,水流来了。
我闭上眼,却怎么也阖不上脑海里冒出来的当年画面。
水流湍急而汹涌,泛着水花地往小河岸砸,我真的不懂它一个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小河,怎么就能在当时涌起比海浪还凶的力量,无论我和闻昭姐用多大力气,它都能死死拽着闻瑕姐,分寸不让,半点不松。
闻昭姐大喊,让他们去找大人来,我急的哭出声,把闻瑕姐从小臂到手背挠出血印。她被河流裹挟的越来越急,我们马上就要抓不住她的手,可就在这个时候——
“闻昭跳了下去。”二库说。
“闻昭抓着河沿的草,抱着闻瑕,让闻瑕踩着她爬上岸……闻瑕被水淹的几乎没了意识,也不知道再回头拽着点闻昭,她上了岸,就松了手。”
“草根一断,闻昭喂了水鬼。”
“我们带着大人再回来时,闻俞抱着昏迷的闻瑕哭哑了嗓子,说话都说不出来,他俩浑身都湿透了,也就说不清是谁下过那趟河。”
“闻俞怎么跟保东叔和阿婆说的,我不知道,但多少也能猜到”,二库抹了把脸,“闻昭的尸体在下游边捞到,那之后,闻俞就再也不跟我们说话,他开始和闻瑕形影不离,就好像,生怕这个姐姐也会突然离他而去。”
……
傅岐怔怔的,血色尽失的嘴唇张了张,许久才缓慢地说出几个字:
“我知道了。”
我的过去,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的傅岐都知道了。
有点哭笑不得,却也有点期待——如果我能活着在他身边,这个时刻,他是不是会抱抱我,然后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
所以,我就说了出来:“傅岐,你抱抱我,劝劝我,我就下辈子还爱你。”
“这些,不是小俞的错。”傅岐在骤然而至的安静中,突然开口。
二库没有再多说什么,深深地看了傅岐一眼,理理背上的白布,随后再次向他道谢:
“傅先生,谢谢您愿意对闻俞好,若是婶子和闻昭姐真的在天有灵,不知道该有多开心,我替她们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