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哥辛延也在这里复健,他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探望,这次也是赶巧,他刚到就看见你了。”
“辛延?”宋烁先是怔了下,想到了什么,“我们学校有个辛延音乐教室——”
“对,他捐的。音乐才子辛延,十五岁就举办个人独奏音乐会,明德是他母校。可惜啊,天才沉迷赌博,后面销声匿迹了很多年,原来是在这里复健。”
“他怎么了?”闻瑕问。
“不知道,辛然不说,估计是手受伤了吧。”瑶瑶推着闻瑕往回走,身边跟着不言不语的宋烁。“放心吧,辛然这人胆子小极了,不会乱说话的。”
她们一起静静地走了一会儿。
“还是得谢谢你,瑶瑶”,闻瑕突然道,声音不大,“我和小俞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别见外”,瑶瑶笑着应声,“我能帮的不多,等小俞把事情告诉傅岐了,就更轮不到我帮忙了。瑕瑕,虽然有帮傅岐说话的嫌疑,但他这个人还真是不错的,他们很相爱。”
有一点风,拂起闻瑕颊边碎发,她的脸有一些白。宋烁眼尖,走快半步,挡在了她们前面。
“我不会因为自己的遭遇而嫉恨小俞的幸福”,闻瑕说,“但我有时候会怕,会做噩梦,那些梦不好,梦里面小俞总是跟我走了一样的路。”
“不怕”,瑶瑶很轻地碰触,这个在轮椅上苍白的没有丝毫力气的女人,最终还是缓缓地、坚定地向她微笑。
“有傅岐呢”,瑶瑶回以笑容,明媚、大方,信心坦荡,“他一定是危险来时,第一个挡在小俞身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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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挡在小俞身前的人?”
傅岐像是听到了笑话,整个人乐的浑身发抖。
我能感觉到他并不想抖的这般难看,他有极力控制着肩膀抖起的弧度,但失败了,最后不得已卷起眉心,蹙成极难受的模样。
“现在说起来这句话,比骂我什么都难听”,傅岐静了静,低头,睫毛垂下遮住他通红的眼睛。
“小俞让你们做什么?”
现在,傅岐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给闻瑕在复建中心做了个假身份,同时让宋烁以‘张瑕’发放寻人启事,但有一天,宋烁翘课被柳白楠的人发现了。这丫头脑子灵,当着那几个人的面进了派出所报案,一报案,柳白楠不信也信了。”
“当时他还不知道闻俞的存在”,苏薇薇深吸一口气,“小闻拿这一点赌,到后面自己又主动出现在柳白楠眼前。”
几个人都沉默了会儿。
“还有就是给宋烁报高考志愿。”
沈瑶瑶停顿少许,“她的模考分数不错,报志愿几乎没什么难度,但闻瑕总希望她走的越远越好。”
“因为这件事她们俩个吵的很凶,到最后,是小俞来给宋烁敲定了学校和专业——我猜在那个时候,小俞大概就已经想好后面要做些什么了。”
这时傅岐抬起眼,平静道:“他没有,他只是想给宋烁找个好前途。”
“……”,沈瑶瑶抿紧嘴唇,唇角压平了血色。半晌,她闭了闭眼,“还是你最了解他。”
傅岐笑起来。我凑近他身边,靠起他的肩膀。
“傅岐”,我说,“我也想给我们一个好前途。”
苏薇薇接着问:“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说你是背叛者?”
她问的很直白,以至于后一句话出来时,瑶瑶的脸色更显不好。
“两个月后”,瑶瑶转过头,看向始终注视着她的贺玉京,不再回避视线,“……我单方面切断了和她们的联系——我出国了。”
那两个月里,柳白楠如愿截获了含金量极高的新奖,这一刻也认识到了沈广平的能量,他们的关系突飞猛进。不久后,沈广平得偿所愿,柳白楠一声“爸”,沈广平扶起他时手抖得厉害极了。后来瑶瑶告诉我,那瞬间,她看见他又哭又笑,新生的鬓角白的刺眼,突然就觉得一切挣扎和愤怒都没了意义。
沈广平在宗谱上珍视而郑重地写下“沈白楠”时,瑶瑶则被迫出了国。沈广平为她选择的目的地是遥远的苏黎世,在老城区的林登霍夫山,瑶瑶拍了照片给我看。
中世纪的建筑遗迹总是些不一样的景色,闲聊的中间,她说,同样的,这些事不要告诉贺玉京。
她这个还在读书的爱人啊,在最好的医科院校里,是国际闻名的老教授口中,前途一定最远的天才。
她也说,这一瞬她突然就懂了,为什么我宁愿加倍痛苦,也要把一切瞒着傅岐——我们说,大部分时候,爱人的前途或者未来,是不该耽误在自己身上的。
闲聊的末尾,瑶瑶还是提到了对闻瑕姐和宋烁的歉意,她说没有道别的失联让她心里堆满愧疚,她请我转达,要闻瑕姐快快好起来。
怎么这样呢?我问自己,为什么“愧疚”这两个难看的字,竟然从一个提供了无限帮助的好人嘴里说出来。
为什么呢?闻俞。
那场通话的末尾里,我没和瑶瑶说,其实朋友的人生,也不该有半点耽误在自己身上。
我看着光秃秃的手指,计算好了时间,于是自私地隐瞒了所有关于苏黎世的一切。
瑶瑶的位置,我成了最后的知情者。
此时,贺玉京握住她的手,才显得不那么抖。
瑶瑶笑笑,让自己显得并不算在意那段时光。静默几秒,她还是说起来:“在苏黎世的三年是最漫长的三年,这辈子的任何一个阶段都要比那时候快乐。说实话,我快要认命了……可在第三年年底,我突然被带到了伯明翰。在那里,我见到了傅岐。”
傅岐点点头,沉默以对。
瑶瑶继续说:“我爸铁了心的要把我藏起来,就是傅老先生亲自说和都不肯放我,甚至在伯明翰转机回国时,他都不允许我和傅岐乘坐同一班机。那一路上,我一直在猜傅岐用了什么手段接我回国,直到在电视屏幕上,我看到世钊总裁与市长千金的订婚大喜。”
贺玉京面无表情,冲着傅岐冷冷一哼
傅岐瞥他一眼,一样的面无表情。
“刚落地的那几天我依旧被他关着,唯一能做的就是疯狂刷看各路娱报新闻,太多人夸我命好,一个被市长收养的女孩逆天改命、嫁入豪门,我看得眼前一阵阵发昏,我不明白这三年都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就突然要和傅岐结婚,甚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找谁去哭。”瑶瑶哂哂一笑,“……我下意识想要找闻俞,问问他家傅岐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可终于再见到傅岐时,却得知他们分手的消息,我不信,傅岐又说,世钊撑不住了,他濒临破产,闻俞就不要他了。”
傅岐:“…我……”
“但我们都知道”,瑶瑶看着傅岐,打断他的话,然后轻轻地,“小俞不是这样的人。”
那团纸被傅岐随意地丢在了手边。他等瑶瑶说完,才缓缓开口:“你失联的那一年,集团下属百分之三十的制造工厂同时出现管理层漏洞,跑路五十五人,行业机密变成了公开课,世钊情况遽变,全部高层被协管,我被限制出行,自身难保。很对不起,瑶瑶。”
对不起什么,傅岐不说,没人再提。
他又转向贺玉京:“得知瑶瑶的位置,是沈广平亲自松的口。那时候他主动找到我,说想要瑶瑶回国,就必须要有配得上沈家长子的社会地位,和我联姻是最好的选择——我不知道这个冒出来的‘长子’是谁,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想,如果是瑶瑶回来了,小俞一定会想见她,那我们就一起见一面,见一面,或许就有机会复合。”
“对不起,我自私又自负”,傅岐说话时的神情淡漠无力,双手平搭在腿上,手指无意识蜷了蜷,僵硬无比,“那场见面,我期待了很久,可等小俞真的出现时,我却还骂他是’喂不熟的狗‘……我想不通这么歹毒的一句话是怎么说出来的,但我就是说出来了。”
“说到底我活该,我在想要挽回的爱里加了条件,我不满足他再以平等的姿态出现,甚至连对我笑都是错,他为什么笑、他凭什么笑?他抛下我,他不要我了,他明明应该一遍遍地、低三下四地向我认错,乞求我的原谅……但我也忘记了。”
“……忘记这是我用了六年才养好养自信的爱人,在那一刻却只想要他再变回卑微和怯懦的样子。”
“但凡”,傅岐讥讽自己,“我长点心呢。”
我毫不客气,照着傅岐的肩膀就是一拳。
他稳稳坐着,不晃不动。
一拳收起,我笑起来:“拜托!傅岐,你是被我蒙住的不知者,从你的视角来看,我就是在你落难时劈腿出轨的坏人啊,你究竟在自责什么!”
我抹抹眼睛,还是说:“……其实那时候我有偷偷生气。”
“但我总想,到一切结束的那一天”,我小声对他说,“那一天,就该轮到你哄我了……每次想到你巴巴地哄我就会很开心,就一点气都没有了。”
做人时的拧巴,做鬼时掰平了。
“所以人都一样,某些时候会恶劣地期盼爱人的愧疚,盼望以此收获更多的偏爱。”
我说:“这不怪你,我也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