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顺恢复意识的那一刻，第一反应不是睁眼，而是嗫嚅着起皮的嘴唇道：“……渴…”

何琪楠立刻反应过来，翻找着自己全身上下的口袋，最后视线停在那只博士给的黑色背包上，摸索过去，干燥的手指在拉索上顿了顿。

—— “不到关键时刻不要打开。”——

她再一次望向面色发白的蒋顺，犹豫片刻后，咬咬牙，拉开黑色的拉索。

随着“滋啦”一声。

看清包里的东西，她的眼睛微微睁大。

——

抽卡已经来到了第四轮，三分钟倒计时过去，观众即使对台下的表演并没有什么兴趣，表演者长时间的不行动也引起多多少少的躁动，许尘眼眶微红，若无其事地撇了撇嘴，抽下一张普通方块卡。

顾时看了他半秒，不咸不淡又很奇怪地说：“我是真觉得你是对的。”

许尘垂下眼帘，满不在乎地随口道：“嗯，当然，我当然知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你在意思不就是我们都是错的只有你是对的，意思都在题干上了，还多此一举问这么多，您是真傻还是装的啊。”

许尘无语之至，这边不仅要操心游戏不止，还要总是应付这看上去脑子很一根筋的死对头，虽说大约只是他自己单方面的，他也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但此刻真的有点撂担子当场扭头就走的念头了。

爱谁谁去吧。

如果你能认下刚才自己的态度，暂且放下恩怨共渡此关，出去后再撕破脸皮分道扬镳不迟，我估摸还能高看你两眼，可惜你不认，装傻充愣甚至想倒打一耙？！那可没门儿。

许尘不惯着。

“我们的题干不是同一个吧。”

沉默半晌，许尘：“……怎么不是。”

谁还不了解你？

“我说，我想知道我什么意思。”顾时难得把话放得软些。

许尘不想跟他继续打太极，卖关子卖来卖去，演是懒得演，这种人他更是不想惯，于是冷笑道：“天之骄子，有点自己的个性太正常不过了，我们这些小人物习惯担待也就是了，谁还没个反骨的时候。”

顾时面色发黑，更没法继续问下去，满脑子都是凌乱的线团。

显然十分理解不了：你是什么小人物？究竟反骨的又是谁啊？！

顾时的沉默在在许尘看来完完全全就是没料到自己没给面子，被直接戳穿心事的心虚，他暗想：一时说错了话，就可以装傻当作没说过，演技不算好，耍赖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嘛。

在警告灯几乎暴跳狂怒的提醒下，顾时下意识随手抽下一张牌，不过忘了问许尘这是些什么牌，许尘也没记得说。

许尘抽的是一张平平无奇的方块6，几个花拳绣腿来回下来，顾时的血量掉了6个点。

许尘满心不爽，就盼着游戏快点结束，焦急地等待下个环节。

顾时头顶的血条却在此刻蹭蹭光速涨了起来。

许尘有那么一瞬怀疑自己看错：“……我……靠，你干什么了？”

虽然此刻应该问他许尘是不是忘干什么了更合适一些。

顾时不语，翻转过那张“黑桃K”。

兜头一盆凉水，许尘的嘴角抽了又抽，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缓缓原地蹲下，捂眼不忍直视：“我靠了……我的。”

黑桃K牌，神之骑士整幅回血类卡牌不可打破的王者。

每5秒回一滴血，回血效果不但覆盖整局战斗，甚至延伸至准备阶段。

唯一的破绽大约就是乞丐不可突破的60滴血的上限。

许尘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场幻觉。

他有时候很想哭，但哭不出来，于是反而气笑起来了。

自己的心理素质什么时候这么差了，表面功夫都不用维持了吗，许尘想问自己。

可显而易见是没有答案的。

前面所有付出就这么轻易地功亏一篑，他一边偷摸用脑海能想起的最脏的话骂自己，一边默默抱怨起总干扰情绪搞自己心态的顾时，连不知死活的蒋顺何琪楠都因为下落不明帮不上忙躺枪被痛骂一顿。

顾时：“……我的。”

这么莫名奇妙、不合时宜更不通情理的一句冒出来，忽然打断许尘又哭又笑疯魔般的内心活动。

特别特别特别反常，一丁点儿也不像顾时一贯的嘲讽口吻，许尘很奇怪地看他一眼。

刚刚解释不到位很过意不去然后认个错来博好感度？

这有什么必要的。

不想两个人的关系太尴尬？

可他们已经很尴尬了啊。

顾时如清风般自然：“怎么了？”

许尘下意识道：“没怎么，就觉得你认错挺难得的……”

然后他转念一想，忽然意识到一向拽得二五八万不吧任何人放眼里了顾时居然居然已经初步进化到拥有维持表面关系的自觉，细细想来这一点在刚刚不想因为说错话而导致局面难以控制上其实也有所体现，一切不合理的行为都因为这么破天荒的两个字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难道说，这一根筋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天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合群，打算就此从良，心甘情愿就此落入凡尘了？

这可是十万分的难得，如果因为自己冷言冷语几句奚落使他失去了走上正道的勇气——

许尘的态度刹那间回转过一百八十度，甚至为刚刚自己的不留余地感到些许愧疚，毕竟对方还是个刚刚“从良”的孩子嘛，于是十分有必要地鼓励性补上一句“感觉顾学霸你一下子变得特别有担当，但是问题也真的不在你。”

功亏一篑的心塞竟都被短暂扔去一旁。

顾时诚实地说：“是我自己没有上心，确实是我的问题。”

许老师简直热泪盈眶了。

顾时：“你没必要道歉，我想说的是……”

几个字在嘴里囫囵几圈斟酌润色下来，还是被他无奈吐出来：“我想说的是我不想听。”

这句话听起来就怪怪的。

“……您……有这习惯？”许尘一时不知自己这是又会错了意还是……

“能不用‘您’吗，我们……可不可以正常的说话。”

虽然听上去很无厘头的发言，不过好在顾时面色如常，目光真挚，让人觉得他大约只是想套个近乎，只是表述方式太别扭……

心思还真挺难猜，不知道天才是不是都这样。

“好啊，那你喜欢我这么称呼你吗，顾学霸？”许尘在不知不觉间卸下了很多东西，一边保留对顾时突如其来变得真诚的一丝怀疑，一边竟隐隐有些四十年老教师终于把刺头学生带回正轨的欣慰感。

“不喜欢。”

“……？”

“你可以用你真正想用的方式跟我交流，可以不正经，可以挖苦，可以无趣，可以不礼貌……脏话也可以，只要你想。”

“嗯……我觉得现在就是我最喜欢最适应的说话方式，你不用想那么多的其实。”许尘觉得这人莫名奇妙。

“那么，你做这些……道歉，认错，陪笑之类的，是因为希望别人也这么对你吗？”

许尘心头一惊，这厮居然这么仔细剖析自己，不怀好意，绝对不怀好意！

可这没来由的一番话，虽说不足以让他放在心上，却足够让人一番深思了。

细细想来，他做这些也不是需要别人这么对自己，而是从小家庭环境影响导致，毕竟，在生意场上的推杯换盏抑或明刀暗箭，无论应对哪种，总是第一时间认错或笑脸相迎更加有效，这都是和能够带来的利益直接挂钩的，毕竟，没有几个老板希望看到下位者摆着比自己还高的架子，还来求人办事的。

平时和同学相处嘛，他也自动带入了那一套，十分有效的反馈更加坚定了许尘“温和”作风的信心……那几个已经熟得没边的除外。

许尘随口道：“不是啊，我单纯想这么对待别人而已，我觉得温和的态度和不给人任何心理压力的语言行动很有礼貌而已。”

没错，我的意思就是像你这种天天用冰冷态度嘲讽对待他人的人很没礼貌。

顾时：“礼貌很重要？”

许尘惊了，这人到底是不是个经历过中小学生思想品德教育的新时代青年，有没有接受过正经的义务教育啊，怎么看怎么像条漏网之鱼。

虽说拿了国赛金奖，但人还真不可貌相，这种问题都问的出来。

他大为不理解，不过为了维持自己刚才提出的人设，耐心道：“当然重要了，这是一种尊重，每个人都需要尊重，包括你觉得最卑微最底层的人。”

顾时静了片刻，道：“可我认为，在特定情况下，自己不情愿的礼貌，是对自己的不尊重，这比不尊重别人还要严重。”

许尘“噗嗤”一声笑出来，似乎想起很多事情，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大多数情况下没那么简单，顾学霸，你在自己的世界活得久了，应该多睁开眼看看。”

顾时：“看什么？”

许尘漫不经心：“当然是看看是尊重别人带来的利益更大，还是单纯料理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的利益更大……或者说，现在的你暂且有那个实力一直都自蒙双眼，有宠爱你的老师或家长兜着底，同龄人也估计都不敢招惹你，但迟早有一天……。”

他对上顾时的脸，眼角带笑，目光天真，语气是温润带甜的，却让人分明感受到森然：“自我封闭的孤岛，不能带又硬带的面具，会被人强行撕下、狠狠割开的，那时候就牵连到血肉，是会疼痛不已的。”

对方却是一脸平静。

“好啊，静候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