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事情需要她去做,现在不是逃跑的时候。
她要送这可怜人最后一程,却不敢碰眼前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只能伏在床沿,低声道:“孩子,都过去了,你以后再也不用受苦了。”
霖仙可能听见了,也可能听不见,一动不动地重复着那一句呢喃:“……娘……”
“好孩子。”
槐瑛伸出手,隔着空隙,缓缓拂过霖仙的天灵盖,柔声哄骗道:“睡一觉吧。等醒来之后,就能和你娘一起回家了。”
在她掌心牵引中,一缕如同宿主命运一般卑微的灵脉被慢慢剥离出躯壳,带走最后一点生机,结束了这条贱命的苟延残喘。少年口中的细碎呓语渐渐消散,胸腔也彻底停止了起伏。
他结束了,解脱了。
床尾的乐伎们停止了哭泣,都怔愣地看着这一幕。槐瑛扭头问他们:“霖仙的母亲在哪,你们可知道?”
几个小妖魔互相对视,其中一人哆哆嗦嗦地开口:“霖,霖仙家住南郊城外,他进城卖身,是为了给母亲筹药钱……但他娘年前已经病死了,我们怕他寻短见,还没敢告诉他。”
槐瑛呆呆听着,沉默点头。她从袖中摸出一只白瓷瓶,手指颤抖着拔开瓶塞,倒出数粒豆大药丸,全部塞入口中,还要再倒。
流衣按住她手臂:“姐姐。”
槐瑛挣开流衣,将剩下丹药尽数嚼碎,吞进腹中。半晌后,她舒展肩膀,仰头吐出一口浊气,神色平静道:“走吧。”
楼下宴厅闹得人仰马翻,桌椅酒食掀倒一地,满目狼藉。场内,一名身穿银白蟒袍的精壮男子,挥舞着一把长柄钢斧,正与阿雁交手过招,因几击不中,大为光火,随手将身边最后一张完整的茶案也给砍断了。
被点兵点将叫来侍候的倒霉伎子们抱着脑袋缩在角落各处,听着近在咫尺的刀剑碰撞之声,吓得六神无主。只有丹娘仍旧胆大包天,把企图阻止她找死的琥珀拨到一边,两手叉腰,一脚蹬在矮凳上,朝钟银溶不依不饶地喊道:“来啊!不是要砍我脑袋吗?老娘在这站了半天了,怎么连根头发也不见掉呢!——莫非你这只死王八的胳膊和几把一样短,举着长刀,也够不着老娘的脚底板?!”
钟银溶气得发疯,下一击几乎使出了十成的力道,阿雁险些没扛住,手里的旧刀在对方的精工良武面前露了怯,迸出数道裂纹。丹娘还在一旁叫骂,她越骂,钟银溶打得越拼命。阿雁汗都下来了,咬牙吼道:“祖宗!你少说两句!”
丹娘怒道:“我不!我偏要说!老娘今天就要把这个天杀的唔唔唔唔——”
赤蓉捂着丹娘的臭嘴,硬生生把她从矮凳上拽了下来,破口骂道:“你要死啊你!没看见阿雁大人快顶不住了吗!快去催少东家下来!”
“钟银世子一见你就生气,你不能再待在这了!”琥珀也催促道,“趁他们打得紧,你赶紧出去!”
谁知那钟银世子时时刻刻注意着丹娘,眼角余光见此人想溜,便毫不犹豫甩开阿雁,大喝一声追了上来:“贱人,别想跑!”
他一点也不在乎正好挡在丹娘身前的琥珀,锃亮钢刀高高举起,重重砍下,看架势,是要一刀捎去两人性命。一时尖叫声四起,阿雁无暇多想,两道飞镖击中钟银溶手臂,逼对方攻势稍缓,自己扑身向前,一手揽着琥珀,一手抓住丹娘,在地上连滚数圈,避开了下落的钢刀,替二人躲过此番杀身之祸。
丹娘翻滚时不知撞到了什么,抱着小腿痛得直吸凉气;琥珀被阿雁护在身下,倒是一点擦伤都没有经受。未及庆幸,她便越过阿雁肩头,惊恐万分地看见钟银溶持刀走来,忙道:“阿雁大人,小心!”
阿雁立刻回身,举刀防御。但钟银溶早看出其弱点,挥刃砍向她刀上裂痕,轻而易举便碎了她的武器。
碎刃飞溅,阿雁来不及闪躲,手臂与面颊皆被划伤数道。钟银溶很是得意地摸了摸手中的上好兵器,嘲道:“小东西,回去找你主子讨把好刀,再出来演这义士救美的戏码吧!”
武器被废,阿雁别无他法,只得抹了抹颌角鲜血,低头求情道:“钟银大人,这花魁娘子言语无状,但毕竟是楼里的摇钱树,轻易损失不得的。我家少主马上就到,您不如先留她片刻性命,待两位主子商讨一番,再行处置。”
“你家少主?”钟银溶大笑,“你家少主来了,也得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姨丈!我现在就要拔了这贱人的舌头,你看她拦不拦得住我?!”说着,便朝丹娘伸出手去。
丹娘伤了腿脚,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全身上下就只有那张臭嘴还能嚣张:“说贱人谁是贱人,半点本事没有,仗着舔老子□□得来的权势,专捡底下的小魔小妖欺负,好显你那肾虚软蛋的能耐!我呸!不要脸的下贱东西!”
阿雁本想拼死再肉搏一把,闻言简直要崩溃了:“我的姑奶奶!您别再煽风点火了!再这么说下去,十个少东家也保不住您啊!”
恰在此时,一道鞭影破风而来,牢牢缠住了钟银溶的手腕,将他掀翻在地。
钟银溶吃了一惊,抬头望去。
槐瑛不知何时站在了楼梯上,正低头与他对视,手中长鞭鲜红如蛇信,轻轻一卷,便缴了他的械,将那把精钢刀抛去了阿雁身旁。
“拿着,谢过溶大人吧。”槐瑛道,“是该给你配把好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