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您不就是吗?”宫申素瞥她一眼,“为了自己那点传宗接代的破事,逼我离开雪松园,眼看留不住我,又逼着我给你留孙女。你这么缺孩子,怎么不自己生?”
宫执玉一拍桌子,怒骂:“放你个白眼狼臭屁!我缺孩子?我缺的是你!你小时候一声不吭抛下我跑去雪松园,一走就是几十年!一封信也不知道给家里写,跟死在外面了似的,我生你还不如生块肉炒了吃!死人还有个牌位留在家里呢,你给家里留了什么?我让你留个孩子给我,有错吗?!”
宫申素不胜其烦地揉了揉酸胀的耳朵:“所以呢?满宫的地砖都给你铺了,小雕像摆了,孙女也生了,留得够多了吧?还不满意?不满意那也没办法,您将就吧。”
眼看这两人又要开战,宫琴珩颤抖着举起手,打断二人,指着自己问道:“那小妖,是我父亲?我就是这么来的?”
宫申素道:“对啊。”
宫琴珩道:“这么随便?”
宫申素道:“嗯嗯。”
宫琴珩抹了把脸,有点崩溃。
她想说点什么,但没话能说。不说,又憋得慌。她只好继续追问:“那小妖后来怎么死的?”
“没太关注过,好像是生你的时候在灵脉根里泡死了,有人说他本来就有病,在里头发病了,有人说是呛死的。”宫申素回忆道,“我也奇怪呢,明明答应成亲的时候还挺精神的,也不像有病的样子。要不还是问问你祖母吧,我生你的那两年一直在睡觉,什么也不知道。”
宫琴珩又转头看向祖母。宫执玉道:“管他的,死了好,没死我也得弄死他,看着就生气。”
宫琴珩:“……”
后面的事,不用她们说,宫琴珩也能猜出大概。
虽然宫申素发善心,没有把那晚的事情说出去,但桂由墨得罪了宫申素,被连人带行李扔出雪松园这件事是众所周知的。宫族长一向眼里容不得沙子,肯定不会装作无事发生,或许也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总之,桂家不愿再让桂由墨继承家主之位了。
不能用,却也不能留。没有家主愿意在未来留一个强悍的对手与自己争夺灵脉。而且这人成了百家的笑话,留在家里,丢脸事小,就怕哪天宫执玉心情不好,为着旧恨把整个桂家一锅掀了。
于是桂由墨就像旁家子一样被配了出去。她名声如此,想来只能下嫁,却做了岑家的大夫人,算得上高攀了。看来岑旭虽胆小,却还有那么点情义在。
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做这种自毁前程的事?
宫琴珩想到,便问了。
宫申素这次倒没有油腔滑调,拿扇子抵着额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缓缓道:“我不知道,我也不在意。不管她是忮忌我,看我不顺眼,还是受人之托,错了就是错了。我完全有理由讨厌她,至于她的理由,那是她的事。”
真的有人能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毫不在意吗?
换作别人,想必不能。但如果放在宫申素身上,那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直到一天过去,宫琴珩脑子里还缠绕着这件事。
她像往常一样练琴,但心绪不宁,弹的东西也杂乱无章。活乌木琴察觉她的魂不守舍,合上了所有花苞,兀自沉睡,懒得再配合她共鸣。
宫琴珩努力集中精神,但思绪像脱了僵的野马,直奔那些无意义的前尘旧事而去,无论如何拉不回来。
最后,她一拳砸在桌案上,彻底放弃了管控那些思绪,任由它们爬去审视自己那极其随便、随便到可笑的来历。
原来如此。怪不得。
母亲根本不是自愿生下她,所以才会在她四岁那年忽然不告而别。不是因为什么不可抗力,没有什么不舍得,只是不想待在这里了。
小时候的事,宫琴珩几乎全都不记得。唯有那天,她挣开所有侍从,追在宫申素的身后边哭边跑,想唤母亲回来,一路上摔了无数的跤。那时候,出宫的道路非常长,她没有武功,要跑很久很久才能抵达终点。她每跑一步,与母亲的距离就更远一分。
但无论怎么呼喊,母亲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最后她累了,摔倒在离侧门很近的地方,没能再爬起来。她眼睁睁看着母亲骑上一匹灵驹,策马扬鞭,腾跃而起,渐渐化作天边一个遥不可及的小黑点。
祖母赶来将她抱起。那天的祖母一反常态地寡言,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她往回走。
宫琴珩在她怀中问道:“母亲为什么走了?”
宫执玉道:“她有事要忙,不得不走。”
宫琴珩又问:“她为什么不回头?”
宫执玉看了她一眼,忽然扭过头去,眼泪滚滚而下。
那是宫琴珩第一次见祖母流泪。她好奇地伸手去擦。
“不回头是因为她舍不得你。如果看你一眼,就会想要留下。”宫执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