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兆年转过头,见他眸中留着一点说不清的东西,比起占有,更像是臣服之下的欲。她觉得有些疲惫,声音也随之冷了下来,说:“不用,有人来接。“
说话间,朝天已背着手在雪地上蹦跶着溜向他们,既幼稚又稳重。在看到端兆年后,欢快地挥着手,“姑娘,这儿!”
“原来一早就在等着我了。”陆汀白说:“没少盼着我吧。”
端兆年莞尔一笑,“是啊。”
雪又下了一天,没有呼啸的风声,衬得办事堂安静了许多。
“我叫你来,这一路上定是想了不少吧。”端兆年也不看姜非阙,低头叠弄着手中的白纸,她问:“我上任的当天,怎么不见你和你底下的人?倒是只有给我甩脸子的汪茤。”
姜非阙经过这几日的观察,知道了端兆年是有些能耐在身的,也不好怠慢她,立在门边回道:“属下那日当值去了,未能及时赶回来。”
他说的没错,那日他的确是当值了,只是那天的差事是他特意调换来的。他虽鲜少与人红脸,也懂进退,但也不愿无故被一个初出茅庐的丫头指手画脚。原本他就被汪茤压了好些年,还没喘过气呢,又空降了个端兆年,还是女的,他心里边是极不乐意的。
他想着,凭汪茤的性子,必定会大闹一番。他也乐意汪茤去闹,才在那天把自己的人都调离出去,为的就是不搅进这趟浑水,借刀平忿!
端兆年迟迟没有开口,姜非阙隐约能感受到自己被冷落了,没急着说话。
端兆年叠好了一艘小船,往前推了推,抬眸看着姜非阙,说:“戏看得不满意吧。你没想到,汪茤挑了事,反倒让他拿稳了调兵的权力。我猜,你现在一定很后悔,也很不解。”
姜非阙脸色一白,直接跪在端兆年面前。
端兆年看了一眼外面,说:“把门关上后,再跪也不迟。”
她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便是不想将此事摆上台面。姜非阙明白她的意思,起身关了门,又跪了回去。
“你听过‘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句话吧。”
姜非阙亲眼看着端兆年轻敲着摆放在面前的纸船,顶着她的注视点了头,答道:“听过的。”
“你就是那水,而汪茤则是你推波助澜下的小船。”端兆年说:“你身为神策营的老兵,才从前干的多是替人端茶倒水的活计,看人脸色不说,还要被巍侍辅底下的干儿子来回当球踢,好处一点不占,锅却背了不少。眼看着好不容易被调到左二神策军,你以为可以大展拳脚,于是卯足了劲拼命干,没想到一来却被汪茤压着,以为是技不如人,结果只是因为没有靠山,硬生生被挤了下去。好几次立下了的功劳,也被汪茤抢了去。直到有一次,你被上一任将军穆将军看中了,他有意擢升你,你当真以为遇到了伯乐,揣着满怀的凌云志,闷头就是干。只可惜,现实给了你一记重击。”
姜非阙仍旧垂着头,并没有很意外。这些事稍微打听一下便能知晓,所以他觉得没什么稀奇之处。
端兆年早料到他会这么表现,又说:“你没错,穆从的确是你的伯乐,如果没有卷进郭开蕴贪污一案的话。你我都知,穆从并未染指过贪污案。只是皇上当时急需笼络民心,大肆查抄了多地的节度使,引得节度使们人心惶惶,怨言四起。为着平息众怒,才斩杀了穆从。只是,当真一定要杀了穆从么?”
姜非阙在她的话里动了情,狠狠地搓了把脸,将忆往昔时带出来的那股子心酸劲生生给搓了下去。
端兆年说:“穆从可以死,但不是一定要死,他只不过是被太后借势故意推出来的替死鬼。眼看神策军这几年迅速崛起,太后无法再坐视不理,她必须在里边安插自己的势力。穆从这人太刚,太后用不了他,而汪茤又是她的人,那他就必须死。”
“是生是死,全凭主子的一句话。我们是底下人,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也算死得其所了。姜非阙话说得圆滑,心里头全然不服气,可他隐藏得好,面上让人瞧不出端倪。
“你这性子被调教得倒是能屈能伸,只不过”端兆年少了些方才的正色,说:“你恭顺得让我觉着你心里头很是不高兴。”
见鬼了!
姜非阙怔怔地抬高了头,一副被看穿心思的慌张样,涩声狡辩道:“高……高兴,没有不高兴,属下不敢做此想。”
端兆年说:“想啊。”
“啊?”姜非阙这会是彻底愣神了,口无遮拦地胡问一通。
端兆年望着他,见他呆头愣脑的,敷衍地应付道:“嗯。”
说罢,端兆年也不再等对方反应,玩似的往纸船内添了点水,情真意切道:“这船吃了水,看着是完全兜住了。可若是继续往里边放水,你看,渗漏了。这就如同人的权力,贪多了,除了暴露之外,还伤及了人本身。汪茤不是能人,吞不下这权柄,或者退一步来讲,他想从我手上夺权,那是死路一条!他今日能踩着你,那只是一时的赢,我要给你的,是他的项上人头,和建功立业。如今,我将选择权交到你手里,你要不要跟我?”
姜非阙听得心下一动,在热泪盈眶中抹了把泪,双手搭在大腿上边,跪得更加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