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安静,李正捏着茶盏品了口茶,在眉头舒展时说:““有罚即有赏。此次咸安尘埃落定,汀白、兆年、竹笙功不可没,你们想要什么赏赐,皆可一一提来。”
陆汀白和权竹笙尚在犹豫时,端兆年先开口了。
“钱吧。”端兆年心里盘算着,“臣本就越级拔擢,自知难以服众,不该再有所求。只是念及将士们手头拮据,又连着透支辛苦了月余,军中规矩是有功必赏,臣当日也允了将士们的犒赏。皇上向来与将士们同心,为此,臣今日便厚着脸皮替将士们求上一赏。”
“哈哈哈,赏,自然当赏!”不可否认地,端兆年说的‘皇上与将士们同心’令李正很是受用,不假思索间已允了她的请求。不过他很快就抓住端兆年话里的另一层含义,顺藤摸瓜地问道:“神策军月俸本不低,何故会手头拮据?汪淼呢?”
魏侍辅立即谄媚地说:“皇上,澹州起了异动,汪将军三日前出兵平叛,这会已在回时的路上,折子在早晨刚送到。”
李正不看他,面无表情说:“让他回来给朕个说法。”
“是。”魏侍辅收起低姿态。
不知是否错觉,端兆年看到魏侍辅有一瞬挺直了腰板。
李正说:“其他人呢?”
权竹笙稍作沉默,专注了自己的思考。端兆年眼神点在权竹笙身上。两秒之后,权竹笙抬眸给了她一个笑,然淡淡地说:“臣想告假半个月,皇上可否批准?”
李正听闻权竹笙在咸安生病的事,以为他身体微恙,便也不再多问,“自然恩准!”
见状,长时间伫立的陆汀白一改沉默,“臣有话说。”
轻松的氛围转而被沉重取代,李正等待着,在颔首时示意他继续。
陆汀白说:“我四岁拿刀,八岁开始跟在军队屁股后边捡人头,父亲则会趁机教导我在实战中辨找方向,装备、地形、策略、战术,攻、守、躲、藏无一不涉猎。父亲告诉我,若有一日他倒下了,要我迅速顶替他,继续将莫哈奚和壑然锁死在西北战场的防线外。我们也为此努力着……”
陆汀白顿了须臾,垂下的手微微攥着,他接着说:“直到汴黎来了旨意,父亲把我叫到跟前,亲手将我的刀熔于火里,又告诉我,我不再需要刀。他说,让我回家去……然后,我就回到了这里。父亲总说我是他的儿子,可在这五年里,他从未给我写过一封信,甚至一声问候也不曾有过。我是被放弃的刀,没有选择……我只能接受。刚入汴黎那会,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家里人这样提防着,我很纳闷,直到某一天,我才恍然彻悟,他们是惧怕我拿刀。我不再拿刀,学着红袖招,纸醉迷的活法,以为这么做便可以了,可结果呢?”
结果呢?
这里的人还是不接纳他,他们仍然提防着他,即使他变得桀骜,也过得浑浑噩噩,他们依然觉得不够。甚至还要假惺惺地给他封个将军做,却不给他任何拿刀的机会,只想让他蜷着苟活下去。
“我想到西临去,”陆汀白认真地说:“那儿有我想要的东西,也有我存在的意义。父亲选择将我抛下,可我不甘心,我只想要个机会!”
他一席话将人带到动情处,却没有人愿意替他说好话,甚至还有人出声反驳了,“臣不敢苟同,陆将军想要建功立业,汴黎处处是机会。西临王肃杀四方,战无不胜,有他在,没有人能攻城掠地!而汴黎有陆将军在,朝廷也能更好地给予西临支援。”
他们仍旧固执己见,即便陆定宇交出了诚意,也还是要榨干他的利用价值。陆汀白眼角泛红,那是愤怒带出来的。他早该明白的,强者意味着忌惮,在他们那里,陆家没有被感同身受的权利!
“陆家从来不是朝廷的威胁,我们的刀只会对准敌人!”陆汀白可以想象到自己的脸色因刻意压下怒意而显得狰狞,但他不在意,用一种嘲讽的语调揭开事实真相,“没有谁是击不败的,挨打就会回击!莫哈奚和壑然不是懦弱者,他们绝不会放过任何一次痛击我们的机会。一旦父亲受伤老去,我想不到还有谁能与之抗衡。”
说者有意,听着有心,有人恼羞成怒地开口,“没有谁离不了谁,陆家仅是朝廷的一支精锐。我大赴将士万千,呼之即出,岂会治不住区区蛮夷小国!”
“那怕是得填上几倍的兵力吧。”陆汀白发出一声冷笑,原本还想跟着附和的一些官员话到嘴边跟着打了个弯,止住不说了。“莫哈奚和壑然几辈子扎根在那儿,靠着对西北面战场的了如指掌,身体早就学会了随时给出作战反应,一旦被他们遇上不熟悉战场的将领,曾经属于大赴的优势将变成他们的优势。死几千人是死,几万人也是死,但朝廷承担得起么?”
坦诚,有时也是一种筹码。至少陆汀白此时将它作为谈资的话引。
“或许现在就可以找人慢慢取缔陆家站上战场,等待他在西临扎根之后,再成为下一个'陆家'?”陆汀白一顿,身上的戾气顷刻间消散,他语气轻松道:“总不会重蹈十三年鞍禄之乱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阳半空高悬,将议殿内每个人的表情都照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