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大理寺的门庭又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头躜动,众百姓不由自主踮起脚,不免互相推搡着,生怕自己漏看了热闹。
“前阵子那名采花大盗落网了,听说今天审的就是他。”
“我怎么听说今日审的是个出名的盗贼呀?”
“听闻今日审的这狂徒,不仅偷物,还偷人呢……”
“不是吧,好像是一个多月前落网的盗贼,找到了翻案的证据,他的讼师是那位伶牙俐齿的时二小姐。”
“坐着的那位姑娘便是时讼师吧?”
……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嘈杂声充盈着整个大理寺。
洛鸣脸色沉郁,背着双手,走进了大理寺公堂上,拂了拂深紫官袍,泰然坐下。
“肃静!”洛鸣重拍一声惊堂木。
而后,整个大理寺登时鸦雀无声。
“将石平带上来。”洛鸣朗声说道,他一脸严肃地翻了翻手中的陈情书。
而后,大理寺官兵押着一个戴着长枷满脸虬髯的囚犯来到公堂上。
此人正是石平,只见他一脸平静,看着堂上坐着的大理寺卿洛鸣,他利索地跪下,一脸听候发问的模样,不知是自信,还是无所谓。
“堂下可是‘秦朝铁权’盗窃案的犯人——石平?”洛鸣皱眉问道。
“正是。”石平木讷地说道。
“你呈奏的陈情书写明你是无辜的?可有此事?”洛鸣扬了扬手中的陈情书,音调不由自主调高道。
“正是。”石平眼神空洞地回答道,仿佛不会说旁的话,也没有像其他被冤枉的犯人那般激动。
看他的样子,问了也是白问,洛鸣放下陈情书,脸色不悦问道:“犯人石平,可有讼师替你辩护?”
“回禀大人,民女便是石平的讼师。”时璎雪优雅地站起身子,只见她着一袭浅绿色云纹襦衫,衬得她肤白如雪,明眸皓齿,脑后简单的高马尾,又为她多增了几分英气。
大理寺公堂东侧有一个小室,门口被素雅轻透的屏风侧挡着,大理寺门口站着的一众百姓看不清内里的情形,但里面坐着的人却可以透过缝隙,将公堂上的光景一览无余。
一双含情星目的焦点正越过屏风,落在了那潇洒恣意的女子身上。只是想到佳人临上阵前的细细叮嘱,千龄昭的脸色微沉。
似乎感受到那份灼热的视线,时璎雪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云顺暂无具体的回避制度,恐怕当初制定《云顺法典》之人,也是未曾想过会出现女讼师,更不曾考虑大理寺公堂会有“夫妻对打擂台”的情形。
是以,虽无明文规定,大理寺主审官的亲属不能当讼师。但那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总不好放上台面来。毕竟时璎雪现如今还是大理寺少卿的未婚妻,若再让千龄昭本人主审,那这审判结果,又如何能服众?
那唇枪舌战的抗辩,或许落在旁人眼里,左右不过是夫妻间的“打情骂俏”。
时璎雪可不能忍受职业生涯有半分污点,是以,她跟千龄昭磨了好久,以后凡是时璎雪接管的案子,千龄昭都要有所避嫌。
千龄昭当然是不乐意的,但他又太了解时璎雪的心性,知道这个看上去文弱的女子内里却是极其要强的。若真拂了她的意,二人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要扯远了。
但那么轻易点头,岂不是显得“铁面判官”太好说话了?于是,千龄昭故作若无其事之态,看上去不能理解避嫌之意,还拿祁黄羊“举贤不避亲”的典故打岔,给时璎雪急的打岔,忙说那能一样吗?
见千龄昭那不松动的模样,内敛害羞的时璎雪好说歹说,连撒娇都用上了,那位“冷面阎罗”才勉强答应,还委屈道,若时璎雪包揽京城诸案,他这个大理寺少卿便要“下岗”了。
使劲了浑身解数都不能将男子哄明白,时璎雪也尥蹶子了,直言,既如此,那便解了婚约,一了百了,也省得避嫌了。
千龄昭哪里听得这个话,又轮到他好声好气地回哄时璎雪,只道时小姐是个心肠硬的,看不出他的苦心,他不愿舍了这主审官,还不是怕她在公堂上吃亏。
倒是没想到私下里那孤标傲世的大理寺少卿,那哄人的甜言蜜语竟是信手拈来,听得她耳根子都发软,若不是他以往不沾女色的名声在外,时璎雪都要怀疑他是在花丛堆里摸爬打滚的好手了。
只一句玩笑话提了嘴退婚,千龄昭就不依不饶的。许是被千龄昭那深情款款的眸光凝视了太久,时璎雪那气性也下来了,没有再拿着退婚说事。时璎雪想着,婚是要退的,却得徐徐图之。某人以为自己的婚事“稳了”,却不知那只是时璎雪的权宜之计。当下千龄昭也只好顺从她的心意,按她说的,避嫌。
什么“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在大理寺公堂上,也不好使了。从今往后,有主审官千龄昭,便无讼师时璎雪,有讼师时璎雪,便无主审官千龄昭。
慢慢的,有些脸热的时璎雪思绪回笼,此刻还是先稳住阵脚,赢下官司再想别的。
洛鸣当然知道今日堂上的讼师是何人,然而,当看到时璎雪那从容淡定的笑容时,他心跳仍是漏了半拍,不知为何,他有些怕了眼前这位云顺第一女讼师,怕时璎雪又整出些惊世骇俗的举动。
“时讼师,你说说此案到底怎么回事?”洛鸣循例问道。
百姓们也忍不住低声讨论道,那桩人赃并获的盗窃案,还有翻案的机会吗?
“洛大人,石平并未偷盗‘秦朝铁权’,盗贼另有其人。”时璎雪下巴微抬,语气肯定地说道。
洛鸣睥睨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你到说说,盗贼是谁?”
时璎雪三日前呈上的陈情书,洋洋洒洒的千字,述说着犯人石平的冤情,但并未交代人证物证。
云顺律例,有冤之人,可以陈情书伸冤,但并无规定陈情书的格式,是以,石平的陈情书虽未注明人证物证,也不算错。只是,空有满纸冤屈,无真凭实据,大理寺也可以置之不理。
但是,若是空口白凭诉冤,一旦召开公堂审理,审不出个所以然来,徒然浪费大理寺人力物力,那么伸冤者须受五十仗刑。
这也是为了防止犯人随意伸冤,如若不然,大理寺狱上千囚犯动不动就上呈陈情书,光是那陈年旧案反复粘牙,那大理寺也不用查明案件,缉捕嫌犯了。
而今日洛鸣会在此处,是大理寺少卿千龄昭私下里极力担保,“秦朝铁权”案必定会水落石出。
时璎雪将石平牵涉的盗窃案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明,众人听了面面相觑。这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
只是与时璎雪那胜券在握的神色相反,石平看着表情羞赧,若不是有那浓密的胡子挡着,定叫旁人看到他那绯红的脸庞。
洛鸣留意了这个石平许久,一时竟摸不准,此人是真冤还是假冤。
原来,当年石平的父亲石冲之所以去干那“杀头”的大罪,是为了石平和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