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琼哭到声嘶力竭,陆薇薇和谢霖不得不一左一右扶住她才能避免她瘫倒下去。女孩子总是更容易产生共情,更何况是第一天上班就被分到安慰受害者家属的陆薇薇,要不是顾着顶头上司谢霖的面子,拼命压制,她这会极有可能已经被感染得一快哭出来了。
好不容易马琼终于哭累了,眼眶红透,肿成了两个灯泡,转换成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泣。
谢霖这才终于开口,温柔说道:“请节哀,人死不可复生,我知道这个时候问你不太合适,但为了还你弟弟一个公道,还请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她突然抬头:“是谁?是谁害的小晟?他才刚回国,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他昨天晚上刚下的飞机,我都……我都没来及去接机……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啊!”
眼见着她又要哭,陆薇薇鼻尖酸涩,用力一吸,连忙顺了顺她的后背:“好了,别哭了,你弟弟要是还在,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凶手,我们还需要你的配合。”
谢霖一个侧脸立刻向陆薇薇摇头,只不过还是晚了一步,只见马琼一个激灵,追问道:“凶手?凶手是谁?我家小晟果然是被人害了对不对?那个人是谁?你们是不是已经有线索了?”
陆薇薇被她一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能下意识求救般看向了谢霖。
他只好顺着她的话说:“我们正在调查,但需要你的配合,以及……你的签字。”
说完,就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A4纸,递到了她面前。马琼愣愣的,花了很大力气,才认出排头那几个放大加粗的字——《遗体解剖知情同意书》。
她颤抖了一下,没有出声,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决堤一般,汹涌澎湃,很快洇湿了这张同意书,整个人都埋进了膝盖,把那张薄得出奇的纸,锁在怀中,而这张纸上,却承载了一个年轻人刚刚二十出头就行至末路的人生。陆薇薇无言,又用力一吸鼻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良久,才听蜷成一只虾的人怀里,低低传出一句——“为什么是小晟啊?”
“他一向听话,从不惹事,那么乖,他还是个孩子,他才二十二岁,他又没有做错什么事,为什么,为什么死的是小晟啊……”
“人死不能复生,但活着的人要有个公道,无论是意外还是他杀,都要有个说法。解剖是必须的一步,只有弄清楚死因,才能查出真相,为了你弟弟,签吧。”
马琼直起身,死死盯着那张同意书,攥得指节都泛白,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道:“你们……一定会还小晟一个公道,对吗?”
谢霖点头,中规中矩:“我们会尽力的,感谢你的理解。”
她一咬牙,颤抖着手在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接过那张同意书,夹进文件夹里:“很抱歉,我还得问一些跟你弟弟有关的事,可以吗?”
马琼木然的点了点头,低垂着眉眼:“你问吧。”
“你跟你弟弟平时关系怎么样?他有跟什么人结仇,或者什么不良嗜好吗?”
她断断续续地说:“我爸很忙,我妈是难产去世的,小晟一直是我在照顾,长姐如母嘛。我们姐弟俩关系一直很好,从小到大,连架都没有吵过。他是个温柔和气的好孩子,虽然不会念书,但因为我爸的关系,认识了不少狐朋狗友,从来不跟他们疯玩,什么飙车拼酒抽烟纹身,他一样都不沾的。送他出国的时候,我还跟我爸大吵了一架,小晟不想走,可我爸非要送他走,我拦都拦不住,甚至还断了我和小晟的卡,防止他偷跑回国。后来我才知道,我爸得了癌症,肺癌。小晟这几年被我保护得太好,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想学,我爸说,我们家以后只剩我们姐弟俩了,小晟总得学点东西,以后互相扶持,现在……小晟也没了……”
“毒品呢?”
“什么毒品?他连烟酒都不沾,怎么可能沾毒品呢?”
“我只是常规询问,你别介意。那你爸呢?”
“他早几年还能扛着处理公司的事,今年不行了。年初就在住院化疗,现在已经……你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怎么敢告诉他小晟的事啊!”她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摇了摇头低声说,“以后,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爸那边有没有可疑的人,会对你弟弟下手?”
她几乎是立刻就像弹簧似的弹了起来,分贝骤然拔高,瞪大了眼睛:“不可能!”
别说是实习生陆薇薇,就是副支队长出身的谢霖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给吓了一跳。
她反应过来,一把抹了眼泪,拎起包就要往外走,神色骤然冷峻:“字我签了,小晟有公司一部分股份,我得回去处理公司的事,我爸那边也需要人看着,先走了,请你们一定要查出害小晟的人。”
陆薇薇正起身要拦,却被谢霖拉住了。
眼见着马琼脚下生风进了电梯,他才回过头来,笑得温温和和:“好了,咱们也问完了,那你对于这个受害者家属,有没有什么想法?”
她被突然抽查有点紧张,细想了想,总结出几个要点:“跟死者关系很好……没了。”
谢霖又笑了,这次是噗嗤一下没忍住的那种笑。
笑得陆薇薇绞尽脑汁继续想,然后灵光一闪:“还有!她是最大受益人!”
只要马晟这一死,天马娱乐集团,不就全是马琼一个人的了吗?
“回答正确。还有,要知道人类的悲喜是并不相通的,身为警察,在安抚受害者时,更应当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以免影响到受害者。而你并不是十分感性的人,却受她的情绪影响,被她牵着走,当你发现自己的情绪失控,那么,就要仔细想一下,到底是你有问题,还是我们的受害者有问题。”
陆薇薇想起马琼刚刚哭到几乎昏厥的模样,生生打了个冷战:“副队,你怀疑受害者家属?”
“在案情明朗之前,对所有人都应当持适当的怀疑态度。”他不置可否,眼一瞥见徐帆背着百宝箱要赶电梯,连忙带着她追了上去,“徐帆!”
他回过头来“啊”了一声,就见谢霖急匆匆跑过来,把自己身上笨重的百宝箱夺过去背他身上,哭笑不得:“我哪有那么娇贵,拿来我自己背。”
“少废话。”他说着腾出手,拿出那张“同意书”给他递了过去。
徐帆乐了,一边从百宝箱里抽了个物证袋把那张同意书装好,一边说:“你们怎么也不更新一下,老用这招,损不损?”
陆薇薇一愣:“什么意思?”
“不懂了吧?凡是非正常死亡的尸体,都由我们公安机关来决定解不解剖,死者家属是干涉不了的。”徐帆回头扬了扬手里轻飘飘的物证袋,“这玩意是你们应队搞出来骗指纹的,这上面还有眼泪,笔迹、指纹、DNA,一箭三雕,就是损了点。”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队长神了!”
“神个屁,这么损,迟早折寿。”
谢霖没忍住,又噗嗤了一声:“说的跟你不爱用这招似的,别说他,要论折寿你们谁也不比谁活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