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无念自己也不知道,给四梵堂送饭的僧人更不知道,他连无念师傅玄真都不认识,私以为这一老一少是在寺里混吃等死的潦倒师徒,梵音寺万千殿宇、僧侣无数,这种米虫多了去了。
不然别说送饭的僧人,就是给饭堂的掌事借一百个胆子,也轻视四梵堂,甚至后面克扣无念的伙食。
姜顽从无念和他师傅玄真那里找不到线索,只得把名录册先放到一旁,继续不死心地翻找起其它册籍。
待找到第二层的一座书架,姜顽眼神一亮——她就说嘛,梵音寺这种动辄标榜自己几千年历史、眼睛飞到天上去的德性,怎么可能没有宗门年谱这种东西!
姜顽迅速从一整层的册籍中,很快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因为那一团团的黑墨,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莲华元年
正月初一,供佛斋天,礼拜过去庄严劫、现在贤劫、未来星宿劫,祈福众生。
……
四月初八,方丈玄悲梦游佛法界,见一金莲盛开,【一团黑】。优昙婆罗现世,天降祥瑞,佛道永昌。
……
五月初八,万宗朝贺,【一团黑】。
……
六月十九,达摩院首座玄真【一团黑】及三千寺众,平定瀛海乱潮。
……
七月初七,【一团黑】。
九月廿五,【一团黑】。
……
从莲华元年开始,年志上每页都可以看到层出不穷的黑墨涂改,一开始的时候,数量还不算多,从莲华十七年开始,几乎大片大片都是无法辨认的黑墨。
这种现象一直持续了几百年,黑色墨团才又慢慢变成零星出现。
姜顽可以想象这位佛子当年是何等惊才艳艳,让整个梵音寺近三百年间的年谱几乎成为他的个人传记。
然而,那些丑陋不堪的黑色墨块,却在月德三年,戛然而止。按照最合理的推测,这位佛子应当是在此年圆寂。
关于月德三年的所有记载,除了被涂黑的部分,就只有一句:女祸天罚。
姜顽本能对这四个字感到一阵厌恶和抗拒,哪怕只是简单盯着看,时间久了,仿佛会有鲜血缓缓从这四个字上洇出。
确认梵音寺的年志册籍确实再找不到其他有用的线索,姜顽果断离开第二层,继续往上走。结果从第三层开始,目之所及,密密麻麻全都是各色经书,直达阁顶最上方。
站在最下面往上看去,蔚为壮观,宛如天宫琅嬛[1]。
姜顽本来觉得谢青阳书房里那一堆经书已经多到令人发指,但是和眼前这些书山一比,只能说是沧海一粟。
虽然无聊的时候,姜顽跟着谢青阳读过几本经书打发时间,但是这并不代表姜顽对经书感兴趣。
除了话本子,姜顽对其他的书籍都敬谢不敏,所以看到这么多书的第一反应就是扭头跑路。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就行。
可惜,她这次有重任在身,只能逼着自己抽几本经书,翻看检查一下,确保都是真的经书,别是梵音寺和尚搞得什么障眼法。
姜顽随手拿起一本经书,刚翻到第一页的时候,她就蓦地愣住了。纸面上锦绣烟云般的文字猝不及防地闯进姜顽的眼眸:
余自幼以玉简学经,凡今共计一万九千三百八十五部,受益良多。然凡人无路窥见无上妙言,自渡无门。故以纸笔誊录抄写梵门诸经,上求菩提,下化众生。经百年,终成此阁。愿诸经化身千百,遍至人间各处。以一灯传诸灯,至万灯皆明。[2]
姜顽抬起手,白腻细长的指尖,缓缓划过泛黄经书上的字迹。皮肤擦过纸张的沙沙声和胸腔心脏的轰鸣声成为此间唯二的声响。
她认得这字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