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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昶子,”潘岳觉得自己似乎醉了,他眼眶不自发红,抓住林昶任手臂,“她不该跟我到锦蓉。她生在最发达的城市,接受过最好的教育。”
朱时宜身上有一种魔力——一种大方、自然、得心应手的能力。那是大城市小孩与生俱来的气质。
“以后,她的孩子,也该和她一样,拥有这些最好的东西。”
她的孩子,也该生在那最好的城市,接受最好的高素质教育,感受最开明的文化熏陶,活成和她一样,自信又耀眼的人。
那是他心爱的女孩。
他应该让她去攀更高的山。
“她总有一天会想清楚,”潘岳手指不自捏紧,“她在悦城,只要有份稳定的工作,再和一个......条件更好的人。”
越是说话,胸腔就越闷。
潘岳用劲咽了下,强忍着酸意:“找个当地人,她可以随时回家。比起跟我在一起,她会过得更幸福。”
林昶任皱起眉。
他扒开潘岳的手:“你有没有想过,人家女孩子,在意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是哪里人,也不是什么门当户对,更不是什么以后的孩子。”
“是,物质是很重要,但你是穷光蛋吗?你是流浪汉还是黄毛、屌丝?你和她一起努力,难道过不上更好的生活吗?”
“那你说——”酒精上头,潘岳声音重了几分。
......
他很快平静下来,扭了下发红的脖子:“MEETING能在悦城开分公司吗。”
......
林昶任抿了抿嘴。
潘岳一定是醉了。
悦城虽然是一线城市,消费能力强,但那边生活节奏快,又因四季如夏,故而户外露营市场,并不景气。他们在悦城开的露营地,也是室内露营风主题店铺,虽能维持运转,但对他们的露营地品牌塑造,并没有太大帮助。
而锦蓉,因城市文化特性,市民钟爱吃喝玩乐,锦蓉人的周末,就是逛街区、打卡网红店,再不济也得进公园晒晒太阳,露营市场大。
就算抛开这些不谈,MEETING是从锦蓉发家,公司绝大部分露营地,都分布在锦蓉及其所在省区,要改变区域发展策略,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是大概率会失败的事。
潘岳考虑事情周到,这些东西,他不可能想不明白。
所以,他俩的对话,从一开始,就没往这方面考虑过。
林昶任给潘岳满上酒。
“老潘,”他道,“兄弟理解你。但这事,我想不用我说,你也懂。”
......
嘴角泛起一丝涩意。
潘岳喝下今晚不知道是第几杯酒。
“我没办法放弃我在锦蓉的事业。我又凭什么要求她为了我,放弃悦城的一切。”
“我理解,”林昶任说,“但你不能替时宜做决定,也许人家就是喜欢你,就是愿意呢?”
“是,她年纪小,一腔孤勇,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应,”潘岳摇摇头,“可以后呢?她不蠢,她很聪明,冲动褪去,她会考虑现实的。还有她父母,他们能同意吗,他们又会怎么想?”
林昶任哑然。
“......我大她六岁,在这段感情里,我本就该承担更多,”成年男人,忧愁难诉,若非酒劲,也许,潘岳也没法道出心声,“这些本是我早该权衡的事,可我呢,什么都没考虑。”
......他就这样放任自己。
是他的错。
潘岳有点无力。
他怨自己,没有早点思考这些事。
他家庭条件一般,能有今天,离不开理性,离不开权衡。
工作上,他向来稳妥。任何决策依靠调研,每场营销分析数据,掌控好每一条需求、每一种情况,每一个项目,他都了然于胸,从没做过拍脑袋决定。
这是他最擅长的事。
可面对朱时宜呢?
......
明明理性是他的底色,权衡是他的舒适区,可他却在不知不觉间,任由自己放纵,从未思考过现实的事情。
这些事情,不是昨天才出现,他们之间的鸿沟,从相遇的第一天起,就横在中间。
他早该考虑到的。
......
是他太贪心。
他不该把她拉入局。
......
“我还是觉得你考虑太多了,”林昶任锤了潘岳一拳,“感情有时候就靠那一瞬间的冲动,就像你妈打你,不讲道理。”
“你扪心自问,你难道不喜欢她吗?”
潘岳默然。
......
“喜欢。”
林昶任举杯:“那就冲了再说。”
潘岳轻笑。
他没再多说,只是摇摇头,闷下一整杯酒。
朱时宜曾经问他,什么是幸福。
其实大家对幸福的定义,笼统看来,应该大差不差——就是过上想要的生活。
怎么过上想要的生活?
毋庸置疑。
最重要的——钱。
怎么挣钱?
以往的成功经验告诉潘岳:以理性的分析,掌控局面。
理性思维是人区分于动物的根本。
唯有保持理性,在权衡中掌控局面,才能在事业上取得成功,从而拥有金钱,过上期许的生活。
曾经的朱时宜,也不理性。
她敏感、纠结、内耗,面对别人的叫嚣,畏手畏脚。
可她现在变了,工作上,她一丝不苟,每份项目的分析都极其细致;生活上,她无惧他人的眼光,敢于反击。
她因为理性越过越好。
很多人也因为理性,越来越幸福。
......
忧愁一杯接一杯。
又一瓶威士忌见底。
林昶任问:“放弃她,你不痛苦吗?”
当然痛苦。
但是。
“痛苦是相对的。”这个问题,潘岳早就有了答案。甚至在和朱时宜初识之时,他还用这类话语开导过她。
“两件痛苦的事摆在面前,更小的痛苦,就是幸福。”
每件事情的痛苦,都能量化;
而量化的标准,不取决于目前的心痛程度,需要放在他们的人生长河中去考虑。
正如他忌口、健身,当下的体验都是痛苦;但他拥有了健康的身体、稳定的情绪,对于漫长的人生而言,这都是幸福。
朱时宜明白这个道理。
她放弃慵懒,奔向行动,尽管她有时也会厌恶当下所做,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
长痛不如短痛。
她和他都懂——
即时痛苦,代表延迟满足。
他不能放纵。
为了她和他真正的幸福,他不可以任性。
......
酒缓缓醒了几分,潘岳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他们的感情,亦是一场囚徒困境。
因为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定。
这段感情里,他们都不知道对方是否坚定地需要自己,都不确定彼此究竟会选择合作还是背叛;他们都会害怕,一方合作,一方背叛,谁选合作,谁就吃亏。
作为“理性人”,谁也不会愿意当傻傻合作的吃亏方。
在这场困境里,囚徒选择背叛,一定比选合作更有利。
以至于——权衡的结果,必定指向双方背叛。
......
潘岳心里埋了颗发芽的种子——
他愿意选择合作。
可朱时宜呢?
未来的朱时宜呢。
未来的朱时宜,最好的选择,就是背叛。
以她的条件,她不需要他。
对方的选择已然确定,纳什均衡条件出现。
如此看来,这场博弈的解,已有答案——
作为一名理性人,于己,他必须放弃,选择背叛,才能保持个人利益最大化。
纳什均衡,被诺贝尔经济学奖认证。
这就是这场博弈最好的结果,也是他曾经,亲口告诉过朱时宜的道理。
......
“昶子,”潘岳心力憔悴,“有烟吗。”
林昶任瞟他一眼,眼神复杂。
他起身朝休息室去:“......我问问Neil。”
潘岳闷闷应了声。
理性权衡的一切,符合理论、符合科学。
这是他一贯的思维方式。
......
有那么一瞬,心脏猛地抽搐,撕裂般的疼。
扯着胸口,潘岳又灌了口酒。
“昶子,”他忽然叫住林昶任,“不用了。”
林昶任顿住脚步:“......不抽了?”
“嗯。”
......
他戒过游戏、戒过烟。
戒断,总是难受。
但他都能成功。
她这个瘾;
他也能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