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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登阳之时,魏禧不被允许随意出宫,如今再入范府,时移世易,府中景象却未曾改变。
魏禧的外祖母便是怀国公府老夫人,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姑母兴阳大长公主。
按理说魏禧该唤其外祖母,但因范皇后并不是兴阳亲生嫡女,而是从范家旁支过继的女儿,所以魏禧便喜欢按着父皇这边的辈分尊称。
大长公主院子里的花田依旧生机盎然,不论什么季节都不缺景色,梧桐树枝繁叶茂,每片树叶都映着灿烂日光。
今日天光大好,大长公主难得在院子里摆了桌椅晒阳品茶,范正漪在府中上课,陪同在旁的只有范波波,此刻的范波波略有些吃味,“孙儿如今也只有在表姐来祖母这儿时蹭点儿茶喝了。”
老太太已满头华发,丰腴白皙的脸庞虽有皱纹,但与愁苦无关,她笑骂了范波波几句,笑起来时眼睛却仍亮晶晶,与头上的宝石绶带交相辉映。
魏禧也一同笑起来。
“阿禧这样便很好,多笑笑。”这位大长公主欣慰地看着晚辈,又将院中几盆绮丽秀美的花指给魏禧看,“当初河静送来的,珍稀品种,养了好几年都没开得这样馥郁红火,你是个有福的,一回来便瞧见了。”
魏禧失笑,“河静姑母与我总是这样有缘。”
“谁说不是呢。”老太太想起从前往事,“从前她总说不知道魏氏皇族怎么生出你们一对皮猴儿,她性子稳重,从不张扬,谁曾想反倒是你这个最混不吝的与她最投缘......可惜她子女缘薄,不然或许也能好好过完这一生了。”
刚要陷入情绪,老太太忽而说道:“罢了,她也不会希望我们总为她伤春悲秋的。”
魏禧点点头,盯着不远处的花株出神,良久后道:“父皇为何这般信重褚相?”
老太太轻叹一声,“即便不说与河静的关系,也总归有他的过人之处。”
范波波在旁边冷嗤一声,“反正我没看出来。”
然后就又被自家祖母敲了一脑瓜。
魏禧瞧着这熟悉的动作,笑得真心实意,若是以往,便是他阿姐范正涟被敲的份儿。
“阿涟今年过年要回来吧?”
老太太面上不显,但语气还是有些惆怅,“年节不回来算怎么回事?游家那小子纵着她,一年到头不是这儿玩就是那儿乐的,也不知泓哥儿禁得住这些折腾么。”
“泓哥儿?”
范波波反应过来竟是没人跟魏禧说过此事,连忙解释道:“是三姐去年得的小子,胆子可大了,同三姐一模一样,从小就不怕人。”
“听起来倒是阿涟喜欢的生活,她过得好便好。”魏禧含笑,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闲适自由的范正涟来。
然而老太太却啧啧摇了摇头,“哎呀,想当年我都以为她过不去了,那样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到最后吃什么吐什么,还好,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魏禧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魏祁离世得突然,他们几人一同长大,那样的痛楚迷茫不甘,或许也只有她能懂了。
兴阳大长公主自然知道魏祁离世对魏禧的打击只会更甚,她怜爱地握住魏禧的双手,“孩子,你也别怕,好日子总会在后头的。”
魏禧点点头,回笑,“姑祖母放心,我会好好的。”
祖孙三人闲话家常,又坐了好一会儿,前厅来人说是国公爷回来了,魏禧此次来除了探望姑祖母外,她自己更重要的是见范国公,便起身告辞往范家书房去了。
范向盟的长相大多继承了姑祖母的温和,若是笑起来便平易近人,但是他总是板着一张脸,再加上常年身居高位的威严气势,让他看起来有些古板凶相。
“舅舅辛苦了。”
魏禧嘴甜问候。
范向盟从公务中分出一个眼神给她,“坐吧,找我何事?”
“舅舅这话说的,外甥女来拜见舅舅不是应该的吗?这么多年没见,舅舅一点没老呢。”
范向盟没觉得她嘴甜,只觉得脑袋疼,“还是小时候那番做派,难怪惹皇上摔了茶杯。什么事,直说。”
被戳穿的魏禧干笑两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怀国公府要选老四?”
范向盟动作一顿,抬眼与之对望,“该说你敏锐还是不够敏锐。”
“我只是不想什么都不知道。”
范向盟淡淡点头,“你从前不喜欢听这些弯弯绕绕,如今也算有长进。”然后直抒:“年初圣上召我与文顺伯进宫,而后范家举荐肃王督练水师,丁家便推睿王督造行宫。”
简单明了,不过是皇上想要锻炼两个儿子。
“想来等老四老五回来便可以有储君之论了?”
“你这急吼吼地来问,是怕范府站队?”怀国公没有避讳夺嫡一事,毕竟有个做皇后的妹妹,怎么绕范府都绕不开。
面对这样的直言提问,魏禧半真半假地说:“当初阿祁在时范家都没想做什么,如今剩下几个退而求其次,我心里觉得不舒服而已。”
毕竟虽说是父皇授意,也难说国公爷有没有考验后再做决定的意思。
“这话在我面前说便罢了。”范向盟微微摇头,“殿下,也该收收心做些女娘该做的事了。”
突然的“殿下”让魏禧不想接话。
然而怀国公可不管她的沉默,“皇后娘娘这次松口允你出宫可知是为何?”
还能为何?范府的关系总不能当其他的关系一样,可以选择不走动不来往。
“南遥欲和亲大越的消息出来后,你母后时隔四年第一次主动给国公府递消息。”范向盟与自己这个半道妹妹相处不多,只知道她是个报喜不报忧的。
提到皇后,魏禧平添几分惆怅,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提起另一件事,“我已让人在江湖上寻修神医传人竹君子,定能治好母后的癔症。”
怀国公知晓这事不好着急,但也不怕魏禧指责范府的不作为,毕竟不为才是对现在的皇后来说最好的为,他点头赞道:“殿下有心了。”
“见你今日模样,是半分不焦急自己是否会去和亲,既然心里有底也该告知你母后,教其安心才是,回去后便同她好好聊聊罢。”怀国公眼中的魏禧姐弟俩,如出一辙的聪慧机敏天纵之才,除了一点不好,就是执拗又倔犟,只要心里没转过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想当初若是嘴上肯服个软,有他和母亲在皇上面前周旋,何至于独赴皇陵四年。四年里范家寄去的信不少,中间他提过几次问她要不要回来,魏禧也从来不接茬。
魏禧轻叹一声,不想多说母女俩如今的别扭相处,颔首道:“母后这么多年避居佛堂,接收的一些消息比较片面,舅舅放心,既然我回来了,便不会像从前那样一走了之,独留母后一人在宫中。”
怀国公欣慰点头后挥挥手送客,他觉得两人说得够多了,没必要再继续闲聊。
一路走来,魏禧眼瞧着花团锦簇的范府、世家传代的国公,离开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
“一荣俱荣,舅舅。”
少见的正经。
好像人生总是事与愿违,她想要争宠争权的时候,偏偏要她认清虚幻的“公主权力”;她想要平心静气远离权力漩涡的时候,又偏偏躲不开个“争”字。
而怀国公看着魏禧的背影,一时间五味杂陈,重情重义这样的好词放在皇家就是愚蠢天真,她和魏祁被魏祯带得很好,可就是太好了,刀在他们手里都成了捅向自己的双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