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微雨,锦官城。
锦水之畔,碧瓦朱檐,笑语盈盈。
今日西蜀太师孟桓六十大寿,其义子为表孝心,特在城中最负盛名的戏院春熙阁摆席祝寿。
孟桓,封靠山王,官拜正一品太师,是西蜀皇帝的堂兄。
先皇重病时,北边有北魏拓跋氏虎视眈眈,东边与南梁萧氏冲突不断,在北魏和西蜀的夹缝间还有一个名为苴的小国,成天上蹿下跳,每每魏蜀交战便是风吹两边倒,昨天还叫嚣要借道北魏,助其伐蜀,今天便可为了几斗盐,巴巴跑到跟前称臣纳贡。
如此内忧外患,先帝忧心不止,故托孤已经三十三岁的孟桓,道自己诸子年幼,要求孟桓辅佐年仅十四岁的少帝,承己之志。
世事无常,在先皇驾崩后仅一年,北魏剧变,权臣宇文仲和高放弑君,屠杀拓跋宗室,而后分别据守长安、洛阳,各自为王。
起初位于西北的北周宇文氏野心勃勃,多次进犯,南梁也为了抢夺梁蜀边境上的盐泉而屡次骚扰,而孟桓不负所托,在这近三十年里对外不仅能够固守疆土,对内则朝局平稳,百姓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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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懿虽出身士族,却早已家道中落,而今与寒门无异,所幸眼下时来运转,大理司直张柯大人有意提携他,这才有了到春熙阁拜见的机会。
“王大人,这是下官的门生。”张柯甫一下车,见了旧友,转头就催促道,“冯懿,还不快来见过王铣王大人。”
“拜见王大人。”冯懿听到吩咐,深深一揖。
“不必不必,都是自己人。”王铣拉起冯懿,三人跟着其他到场的官员一起等在边上。
一身材魁梧的男子立于门口,他身着锦衣,旁人对他恭敬非常,明眼人都瞧得出他身份不低。他却并未端出多大架子,殷勤地迎来送往,满脸堆笑。
“尚书令关大人到——”
“归德将军赫大人到——”
礼官扯着嗓子唱到,人群一片哗然。
“哟,关大人来得早啊!”那立在门口的华服男子热情迎上,与正二品尚书令开始旁若无人地寒暄,稍微晚到的归德将军则在见礼之后被小厮迎进内厅。
冯懿心道纵是张大人从六品官职并不低,如今在这儿大概也是不够看的。他不指望被人簇拥着迎进门,便想着匆匆一揖之后跟着进去。
岂料张柯却低声唤住他:“哪儿去?”
冯懿支吾道:“跟着进去……”
王铣闻言一哂:“人家是进内厅,我等小官,与太师亦不沾亲带故,只能坐外厅,你这愣头青,可别不懂规矩,让你师父丢脸。”
冯懿一惊,登时有些窘迫地连退数步,却不料身后“砰”地一下撞上什么东西,又一个不稳,不住向前栽去。
周围同僚忍不住低声哄笑,张柯只怕他再丢人现眼,连忙眼疾手快扶住让自己操心的门生。
“下官失礼,大人莫要怪罪。”冯懿也不是傻子,顾不上跟师父客气,回身一揖,深深低下头,带着十二分恭敬。
周遭却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冯懿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自己莫不是得罪了什么招惹不起的人物,不然怎么感觉大家似乎都在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
“无妨。”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听不出悲喜。冯懿闻言一愣,觉得有些古怪。这嗓音……即使有些沙哑,也给人感觉像是女人的。
刚生出这一念头,冯懿便觉得荒谬。前线还有战事,旁人都不得大兴庆典,此次因是太师的寿宴,陛下才破例开恩。太师早已下令,不许过度操办,所以官员们都轻装前来,也未携家眷,不可能有哪家夫人出现在这里。
罪也算赔了,冯懿无意给人继续当笑柄,准备悄悄退到角落里,然而他一抬头,将来人形容收入眼中,却又是一愣。
来人着一袭青衣,束发简单,浑身上下没有多余坠饰,与满场忍不住在衣饰的边边角角彰显身份的一众官员比起来,简直低调到无以复加。
然而,此人注定是不可能埋没于人群。他脸上的铁面具过于扎眼,将整个人大半张脸遮挡,只余下一片薄唇和有些瘦削的下巴。
灰黑的面具没有一点花纹,泛着最平凡无奇的寒光。
此情此景,冯懿啼笑皆非,暗道此人藏头露尾,行踪诡异,恐非善类。
“借过。”许是对冯懿的打量有些不满,来人轻声道。
“啊?”冯懿又是一惊,慌忙地让开前路,“大人请。”
自此人现身,周遭便安静无比,冯懿完全不敢看师父的表情。直到那人显得有些瘦小的身影稍微远去一些,所有人才又开始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