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卿凑过去低眉细看,桌上半副楹联,写的是“建安平南,五月渡沪,诸葛亮智擒孟获众心服汉相”,她低声通读一遍后微微蹙起眉头,下意识抬起左手抚上发梢,思索间,眸光瞥见书案上一卷泛黄的《贞观政要》,落日余晖透过窗户,恰巧投在“贞观”二字上,她偏头顺着光线望去,只见一轮红日正缓缓沉入苍山,脑中霎时闪现出“斜阳盛景”四字,随后便只见她勾起唇角,轻声念道:“天宝失策,万里出师,阁罗凤诱歼李宓一战破唐军。”而后转头看向段岳臻,“父亲以为如何?”
段岳臻将颜卿所念又复述一遍后,连声叫好,连忙提笔蘸墨,续上下联。待到一联终成,颜卿才将手中名册上呈,而后便听段岳臻低声道:“三日后祭祀大典上,你可要留心察看,一旦他脚底没有红痣,臂上不见梅花,且歃血不可与你相融,即刻拿下,就地正法!”
正月十四那日,一大早便有主管礼乐的慈爽官主持迎神,一众人披红挂彩将本主及其配神从庙里接出,安置在神轿之中,只听主祭官一声令下,三十二人组成的轿夫队伍一齐发力,抬起神轿走在了仪仗队伍的最前列,而后紧跟着的便是唢呐鼓乐,化妆座骑、持香老人,长龙般的仪仗队伍在霸王鞭舞队的护送下浩浩荡荡朝着主街游去,所谓霸王鞭,就是用约三尺长的空心竹,凿出四五个孔,每孔内装二组铜钱,每组用二至三枚,舞者右手持鞭,左手拍拨鞭的两端,身体随着移动时,鞭子便与关节碰击发出响声。队伍所过之处家家摆香设贡,百姓纷纷前来烧香秉烛,唱念诵辞,亦有富甲乡绅请来队伍耍狮耍龙、载歌载舞,这才是娱神娱人,人神共乐。
将本主神像安置到祭坛上以后,主祭官便开始宣读祭文,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等到祭文诵读完毕后,便有人端着一碗杜康走到颜卿及段瑞兴身旁,只因一早就有礼官教授遵循男左女右之礼,故而在颜卿拿过匕首举起右手时,段瑞兴也抬手将左臂衣袖捋起,颜卿侧目拿余光一瞥,果见段瑞兴左臂上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梅花印记,与自己臂上的一般无二,她缓缓舒一口气,腕上用劲在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让鲜血滴进碗中,段瑞兴也紧随其后,将手臂划破,就在血滴滴入碗中的一刻,颜卿感觉自己呼吸都要凝滞了,她屏气敛神,静静凝视着两滴血,却没留意,一旁的段瑞兴也正死死盯着那只玉碗。不消片刻,两滴血便容在了一起,见此景,段瑞兴舒了一口气,颜卿则是微微蹙起眉,面上未见喜色。
小童将玉碗上呈主祭官,便见主祭官一手捧着玉碗,一手拿着柳枝,绕着神像蘸洒“圣水”,嘴里念念有词。而此时,红头道士们也开始在祭坛下开阔的场地上用柴草、木炭铺好了一条足有三丈六长的沟,点燃柴草将木炭烧至通红,形成一条长长的“火炼”,又将栗柴搬到场上,堆成两庹长、一庹宽、一庹高的柴堆,然后点燃柴堆,眼见熊熊的烈火越烧越旺,便又有小童端来祭水,颜卿二人去除鞋袜后将双脚在祭水中浸了一下,便赤脚赤脚踩在通红的木炭上,快步走过了“火炼”。
二人的脚刚刚离开“火炼”,人群便欢呼雀跃起来,一排身着盛装的男子跟着合唱一支祝福歌,边唱边踩着整齐的步子围着柴堆舞蹈,几个身着红衣的勇士随之鱼贯而来,他们赤脚踩在通红的火炭上,只踏得火花飞溅,而后便是用双手捧起火炭洗面,还将一段粗铁链丢入火中,烧得半红,用手挽住翻动玩耍,红头道士则不断地将有驱邪除魔之效的艾香末撒入火塘,击得火星飞溅。这一刻,仿佛一切尘世间的约束都被这群勇士渺视于脚底。
仪式结束以后,颜卿领着百官回朝,百姓却还在街头游巡,这一场盛会,不闹个三天三夜,怕是不会停。回到阳斜城,段瑞兴自然还是奉命去替尕摩守庐,颜卿则是径直入了宣德殿。
“哦?如此说来,真是你哥哥无疑?”颜卿没有即刻回答,沉吟片刻后她应道:“照理说,是如此,只是,尕摩死得不适时宜,儿臣不由得心生疑惑。”段岳臻点点头,在房中踱了几步后竟笑出了声,他转头看着颜卿说道:“我儿不消迟疑,尕摩在阳斜藏了这么久都没人发现其踪迹,那你哥哥的事情就更不可能有旁人知晓了,况且高氏对你哥哥虎视眈眈,若非是真皇储,他们又何至于此呢?再说了,天底下去哪里找和你长得这般相像之人?”
听了段岳臻的话,颜卿也略略松了紧绷的神经,是啊,证据都摆在眼前了,又岂能有假?她堪堪勾起唇角就听段岳臻说道:“我说丫头啊,你以后也别老成天这身打扮了,恢复女孩儿面貌多好,这么些年已经够委屈的了。”
对于着男装还是女装,颜卿倒是无所谓,只是如今段岳臻这么一说,那其中韵味可就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