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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夏末,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大丰商行的拍卖生意也跟着天气一样,凉的让人气闷。
因为盘尼西林有了另一个渠道,好些没时间或者不差钱的有钱人就不来他这凑热闹了,搞得他这药价直接跌了两成,拍不上去了。
到是那位龚司令赚得盆满钵满,四九城保定府都让他给垄断了去,无数的有钱人捧着钞票来买药还得看他心情好不好,这感觉可比以娶小妾的名义搞钱舒服多了。还有那平常骨子里根本看不起他的遗老遗少们,清高自傲的文人们,现在一个个见了他马屁恨不得拍到天上,平白让他看了一场又一场笑话。
为此他还大大奖赏了牛师爷一回。
反正有了这渠道龚成就感觉日子过得更有滋味,连新娶的姨太太都跟着沾光,满身珠翠,富贵逼人。
这天,金发灰眸的金先生再次来到天津卫,抛下一个重磅消息。
“二位先生,这怕是我最后一次来到天津卫,盘尼西林以后也再也不会有。”
“什么意思?”简重楼和龚成两个人同时问。
“厂子没了,药当然也不可能再有。”金先生摆个了无可奈何的夸张动作,“老板本来要大干一场,谁知道新设备才上马就出了大乱子,设备毁了一半不说还差点把整个厂子都炸上天。”
“那可怎么办?我们的合作呢?”简重楼着急的问。
“只能暂时中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金先生说。
“金先生,厂子什么时候能恢复生产?”简重楼眉头紧皱。
“那就不确定了,也许明年也许后年也许……,”他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那种能大批量生产的特殊高压釜本来就非常难弄,是我们老板从退役军舰上弄来的,现在想要再弄基本没有可能,所以以后就算有药也不可能往外走,上面都不够分呢。”
“那这次呢?这次金先生总不能就为了给我们带个口信还专门跑一趟吧。”简重楼急切的看着他。
那人笑笑,“还是简先生了解我,这次你们运气很好,我把厂里的库存都提了出来,你们要是能吃下,我就不往别的地方跑了。”
“有多少?”
“一千五百盒,合计一万五千支。”
“这么多?!”简重楼睁大眼,不可置疑的看着他。警备司令也站了起来,完全没有的刚才强做镇定的样子,他仿佛都听到了金条落地的声音。
“本来可以更多。也是让你们赶上了,东家需要大笔资金回笼,还有我个人的一点资源,就看你们吃不吃的下了。”
简重楼为难起来,搓着手来回转悠,“一千五百盒,一千五百盒,这可真是……”
“药品能保证质量吗?”他红着眼问。
“都是新出的,刚出了这批货工厂就……”那人做了个摊手的姿势,“天灾人祸,谁能想得到呢?”
“那这价格怎么说?”
“还是老样子,虽然是最后一批货了,可我们还是按规矩来,不抬价。”
“您别说抬价,就是降价怕是也没几个人能吃得下这么多货。”
“那就打散了卖,这家一百那家一千,盘尼西林还愁卖不出去?”
警备司令这会儿却不急了,“金先生就别说笑了,您要是真能这么等着还用得着直接给我们透底儿吗?这药您放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您等得起可您东家等得起吗?”
“怎么,你们这是想乘火打劫吗?”
“说笑说笑了,就是咱们这不是都有难处,您看不如让咱们各让一步如何?”警备司令笑眯眯的说。
“什么都能让,价钱不能让,这是我们东家的底线。”
简重楼也跟上节奏,“金先生怎么这么死脑筋呢?咱们合作也不是一两回了,这样,您看我们大丰商行做的就是牵线搭桥买进卖出的买卖,您东家厂子不得重建吗?设备不得再买吗?当初好几样设备还是我托关系从外国搞来的,下回给您好好砍砍价,这钱不就回来了?”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简校长你的事。”龚成诧异的看过去。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真就是机缘巧合,不然我也拿不到这么金贵的盘尼西林不是?”简重楼解释一句后接着看向男人,“您看这样成吗?”
男人苦笑的摇头,“这样,如果你们可以今天付清,我做主降价百分之五,这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
“这……”简重楼还要再打打官司,可警备司令却大手一挥,“我收了,要是简校长钱不凑手我倒是可是替你收一部分。”
“我要!”简重楼一听龚成的话立刻急了,咬着牙狠狠的说完抬腿就走,“我现在就去筹钱,天黑之前必来!”
等天色擦黑,简重楼才跟打了一场大战一样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回来,除了一沓票额不等的银票之外还有一小箱金条,看样子是把老底儿都搬来了。
这会儿跟厂商一起等他的变成了老交情牛师爷。警备司令当然不可能等在这儿,这回人家能拨空来谈买卖都是因为数额巨大,不然万儿八千的哪儿用得着司令出马。
“看不出来简校长家资颇丰啊。”牛师爷阴阳怪气的笑道。
“借的。”简重楼没好气的一指银票,“三分利息,就等着出货缓口气呢。”
“有魄力!”牛师爷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嘴。
“行了,交割吧。”金先生明显已经等得不耐烦。
又是一通忙活,还好大家都没动现银,不然就这大几十万的银元怎么运走都是个麻烦事。
在一片寒暄声中,三方都满意的带着自己的战利品急匆匆离开。
怀揣着大笔资金的金先生扭头就进了法租界的万国饭店,出了名的又贵又安全。
然后,然后就不出来了。
还出来干什么?等着被候在大门口的尾巴做掉吗?
龚成早在决定做这一单的时候就已经给这位金先生想好了去处,反正也没了后续合作,什么再建厂子,蠢货才信他的鬼话。所以最后一锤子买卖当然要怎么有利怎么来,难道还真能让他拿着巨款跑了?
可谁知道这金先生拿了钱就变成了属王八的,缩在乌龟壳里死活不露头,等龚司令找人扮成顾客进去找了一圈却连个人毛都没见着,人早跑了。
龚成那叫气啊,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那可是外国人,神不知鬼不觉打个闷棍黑吃黑还成,他又不能随便发个海捕文书满世界拿人。最后他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手里还有药,货真价实的硬通货,这笔买卖还是很有赚头。可一想到另一笔本来十拿九稳的浮财没拿到手,他还是忍不住狠狠的暗骂洋鬼子就是狡猾!
被骂洋鬼子的金先生一进酒店房间就撸掉了脑袋上的金毛,露出底下的大秃瓢。再看这人不是乔大麦是谁?
本来简重楼对怎么能安全的忽悠住姓龚的还有点拿不定主意,还是乔大麦毛遂自荐给了他无限灵感。这家伙本来就有一半俄国人血统,再化化妆绝对不会有人看出破绽,正好当这个联络人。有了洋人在背后,龚成就是再贪财也得掂量掂量。
那帮狗东西向来欺负自己人半点不手软,可当着洋人的面那就软得跟面条差不多,正好让他拉大旗作虎皮。
这不,龚成还真就栽进了这万丈深坑,一时半会儿怕是爬不出来。
钱财一到手简重楼根本没留着,倒手就大把大把的换了物资,三十万现大洋让他几天就花得干干净净,败家败得是明明白白。
紧接着没过多久大批盘尼西林流到全国各地,比金子都贵的救命药价格对折再对折,一盒只要三百。
“什么!”龚成大怒,一把抓住小舅子的领着,“你再说一遍?”
“真的,我上海朋友说的,那里的盘尼西林就只要三百块就能弄到,一模一样。”小舅子着急的说,“您让我卖一千块根本没人买啊。”
“不可能!”他矢口否认,“这是最后一批药,外面怎么会有更便宜的?”比他进价还便宜,怎么可能!
“不光上海有,我找人打听了,四九城济南府广州城,还有太原都有,就是我们天津卫黑市上都有五百一盒的,不容易见就是了。”
“妈妈皮的!”龚成顿时反应过来,一脚踹翻椅子,“骗到老子头上了,当我龚成傻呢!”
说完就气势汹汹带着一帮人杀向大丰商行。
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正想夺门而入,却见大门根本没关,商行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
“我就是要个债你可别讹人!”
“我那钱急用,你一躺了事,可我怎么办?当初说好的就周转半个月,现在告诉我没钱,我告诉你没门儿!”
“要是实在没钱就拿盘尼西林抵账,我也不占你便宜,现在外头三百一盒零售价,我给你两百,不算没良心吧!”
“我也要药,权当哥哥支持你了。”
就见七八个或长袍马褂或西装革履让他眼熟男人正吱吱喳喳跟满地鸭子似的嚷嚷,一声比一声高,恨不能立刻把中间的简重楼围着生吃了,好嚼吧嚼吧什么味儿。
合着早有人找来了。
这时就见简重楼惨白着脸,唇狠狠哆嗦两下才咬着牙说,“行,我赔!当初老少爷们儿借钱给我应急是大家仁义,现在要钱也应当应分,可我的确没钱了,手里只有这批药,你们要是不嫌弃就按刘经理说的,两百块一盒我蚀本赔给大家。”
“那我呢?”龚成阴突然开口,测测的盯着他,“老子的损失你怎么赔?”
“我记得没有借司令的钱,龚司令让我赔什么?”简重楼惊讶的盯着他。
“是吗?我怎么记得你借了我三十万?”
简重楼脸一沉,“龚司令,你应该去找金先生。”
“那个姓金的是你弄来的,出了事不找你找谁?”龚成小舅子横眉竖眼的,好似多有理。
“当初是牛师爷硬逼着我让了股份,是龚司令自己跟金先生谈的生意,你赔钱我也赔钱,为了吃下那批药我还借了一大笔,本想着大赚一笔,谁知道出了这种事,我心疼,可我认赔。怎么,堂堂天津卫龚司令赔不起吗?”简重楼脸色不好,人也看着不怎么康建的样子,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半点不软乎。
钱都坑了难道还指望这位因为他两句软话就万事不追究?做什么梦呢。
“我赔个屁!”龚成一甩马鞭,颐指气使道,“今天我有话跟这小子好好说道,不相干的人都给我滚。”
众人哪儿敢要他的强,拱拱手麻溜的就走,反正学校商行都跑不了,改天再来就是。
简重楼怒目相对,“龚司令,这是大丰商行,不是你的警察署!”
“那又怎么样?这天津卫我龚成想去哪儿哪儿就得给我腾地儿,你一个破商行老子能来是给你脸,别给脸不要脸。”
龚成话刚落地就听有人冷笑一声,“龚司令好大的威风。”
就见郑琴挽着简家老大双双走来,一双妙目冷冷的看盯去,像极了护崽儿的老虎被激怒,下一刻就会一爪子拍上去,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龚成心下一动,被丢钱冲昏的脑子这会儿才想起来这个简重楼跟简市长沾亲带故,想要随便揉捏怕是得费点功夫。
“大侄子侄媳妇怎么来了?难道这个简校长也坑了你们的钱?”
“龚司令说笑了,我家兄弟胆子小,从来都遵纪守法哪儿敢干坑蒙拐骗的事?”简重舟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辩驳,“怕是您弄错了。”
龚成小舅子可不干了,张牙舞爪的大声嚷嚷,扮足了小人相:“就是他把那个姓金的给弄来的,不然我姐夫怎么可能被骗?他肯定跟那姓金的是同伙,不信审审!”
“龚司令也是这个意思?”郑琴直直的看过去,“直接审审?”
龚成假假的训斥了小舅子一句,转头对郑琴笑笑,“年轻人毛躁,侄媳妇见笑了。”
郑琴不理他那茬,正色道:“事情刚才我兄弟也说了,金先生是您非要认识的,买卖也是您自己要做的,我兄弟自己也赔了本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他受的教训够多了。至于您的损失,冤有头债有主,您去把那位金先生抓了自然也就了就账,我兄弟也的谢谢您呢。”
“不抓他谁知道那姓金的藏哪里?”小舅子继续叫。
“这位长官,你这是非要给重楼扣个嫌犯的帽子?”郑琴话音儿还没落人已经到了龚成小舅子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信不信我今天就先审审你?”
龚成小舅子疼得脸直抽抽,咽了一口满是腥味儿的口水,发现左边牙都松了。顿时看眼前女人跟看见老虎似的,下意识就往后退,都没生出半点要打回来的心。
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
可而他退了郑琴却跟进一步,一把扯住领口继续开骂,“跑什么?心里有鬼是不是?自己的屁股一堆脏事真当别人不知道呢?要不是看你姐夫面子,腿给你撅折了知道不?你可千万别给脸不要脸。”
好家伙,这是把刚才龚成的话原封不动的又送了回来。
郑琴一动手简重楼心头就是一沉,完蛋,事情要糟。他本来只是想借市长的名头让龚成不敢轻易动他,总体就是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就好。可他没算到这位女侠脾气竟然这么爆。或者说她真拿自己当崽儿护了,不惜跟龚成撕破脸。
这真是,让人心暖又头疼。想着,他悄悄比了个手势,商行暗处无声无息竖起十多个黑洞洞的枪口。
他默默在心里已经演练了至少三条撤退方案,看龚成几个个如同看待死人。
他不喜欢暴力,不代表他没有使用暴力的能力。
后头怎么收尾是个麻烦。
早知道,早知道就一定挖个更万全的坑!
这么一刹那他想了无数,紧接着就听龚成大喝一声,“够了!”只见他整个人都像是被乌云罩住,又黑又阴,语气更是阴测测的如同阴风过境,“当着我的面打我的人,简玉山就这么教导小辈的?”
简重舟开口,“司令见笑了,我夫人脾气暴,见不得有人欺负自家人,还望司令海涵。倒是您那个小舅子真该管管了,动不动就要屈打成招,咱们这是警察署可不是土匪窝,凡是都讲个理不是? ”
简重楼已经麻了,好脾气的老大变成笑面金刚什么的不算什么吧……
“好好好。”龚成怒极,手拿鞭子狠狠指过去,“简老头教的好儿子,都教训起我来了,今天我好不给你们立个规矩怕是这天津卫都没我龚成站脚的地儿了!”
“来人!”一群警察端着枪哗啦啦把几个人围住,“把骗子简重楼给我带走!”
两个膀大腰圆的警察猛的扑过去,抬手就要把简重楼按住,却郑琴被一脚一个踹翻在地,“我看谁敢!”
“还不动手!”龚成怒骂。
这时,大门突然再次被推开,一声中气十足的厉喝跟着响起:“都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