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怀昀撑着下巴看他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小俘虏,我都还没问你点什么呢,你还休息上了。”
元北庭起身随便找了个帐子就往里钻,司怀昀摆了摆手不让暗卫拦他。
某人知道司怀昀不会对自己怎么样,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意思:“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说着就关上了帐门。
暗卫站在这两位中间,左看看这位右看看那位,搓了搓手:“殿下这……”
司怀昀瞥他一眼,这一眼看得暗卫一激灵。
他看着那条被掀开后仍在晃荡的帐门,颇无奈地摇了摇头,耸肩道:“那能怎么办,他抢我的,我就不能抢他的了?”
暗卫一时间摸不出头脑,不知道换帐子睡算哪门子的情趣。
旁边一个暗卫实在看不下去他这脑子了:“得了,你想死我不拦着。这元公子来头不简单,殿下现在兴许是留着他有用。”
那暗卫还傻乎乎的:“为啥不简单啊……”
这一声刚落下,他就想起殿下从深夜中起来收拾营寨,那一刻的眉目极沉,手指有意无意地绕着手腕桡骨打圈,一路驰马带头往前疾驰,不明前后因果的还以为炎适皇帝驾崩了。
他的焦急在看见元北庭留在这个山洞里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的那一刻消散了大半,看着这湿漉漉的可怜小模样更是烟消云散了。
外衣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身上倒是没有伤,可怜兮兮地说着自己这池鱼被殃及的倒霉,倒是承认了自己出逃的行为,经历了此遭后再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元北庭算得不好,他原以为这次稍稍试探,立马就能回去,不至于能让司怀昀反应过来,就算有所疑虑,他也早就编好了瞎话。
可没想到这一趟过去,牵扯出这么多事,耽搁了不少时间。司怀昀追得竟然这样快,等他发现司怀昀要过来时,只来得及处理一下衣服。
第二天大雨初霁,满山烟水,桃七七向司怀昀道了谢。这俩原来是对头的人相视无言,说不上几句话。桃七七听元北庭还没有醒,便没有坚持叨扰。
离开时,她望了炽廉山许久,这生活了十七年的故居,一点点融在心间,浇筑再隐藏。
从此,她就要离开这里,去寻找真相。
司怀昀看着少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间小道间,约莫半个时辰后元北庭才醒了。他问道:“你让她去报仇?”
元北庭轻轻一笑,他昨天可没说过几句话,不过这个时候也没解释。
他一头长发如墨泼洒在榻上,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有仇不报?”
元北庭摇着扇子随便挽了一下头发:“有人咽得下这种气倒也好,只要不被弄死,大可以长命百岁还开开心心的。可元某心胸就比较狭隘,一点气都忍不了,非要让别人也尝尝不可。”
司怀昀问道:“炽廉山上纵火是什么情况?仇家找上门了?”
他今早也问过桃七七,可桃七七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总之一问三不知,只承认了那个画是她的手笔,可具体为什么会有那印章,她也只说是祖母给她玩的。而且这唯一的遗物也被拿走了——她倒是护着元北庭,没说出名字。
元北庭简略地将自己被绑上去后的事情说了一下,将自己在其中的角色淡淡抹去,怎么逃下来的,描摹得狼狈点总没错。如今六皇子印章的事他是知道了,但是这下狠手的幕后凶手倒是十分奇怪。
元北庭便将“离神散”说给他听。
司怀昀沉声道:“‘离神散’是西域引进的药物,刚开始是为麻痹心神,效用可以类比酒,不过性烈,易上瘾。由于提取昂贵,只在上流社会中流传,到后来也有流到下层百姓中的,剂量大了确实损害心神。”
“只不过,这背后的人,若是只要灭了炽廉山的土匪,何必这么大费周章,杀光烧光不就完事了,何必白白地抛下这么大一笔钱。”
元北庭皱着眉头,道:“或许是怕遗漏什么。”
“遗漏?那这个人,一定是被抓了个很大的把柄,绝对不能让人发现,所以才不惜这么大的代价……至于那些刺客,也不过是个把柄的陪葬品罢了。”司怀昀突然笑了一声,“真是可怜。”
元北庭手指一顿,不解:“怎么可怜?”
司怀昀嘴角浅浅勾起:“所有人都得死,没有一个可信任的人,一腔心事无人说,还不可怜吗?”
他突然想起,那坤宁宫外一支红桃伸出檐外,他鬼使神差地过去折下,被屋里的女人看见,轻蔑至极地轻笑一声。
她笑着行礼,唇上的丹蔻红似烈火:“欠了六年,如今贺陛下平定灾祸,彪炳千秋。”
他不记得自己问了些什么,大抵不是好听的话。那女人眼神凉薄,嘴角却总是勾着的:“我还以为,真有人能被你融入眼中呢。可如今,可有人能在你醉酒后,在你耳边细语叮嘱,搀扶着你回宫休憩吗?”
“等你一死,可有人替你哭一声吗。”
是呵。
他在宫宴上,仿若处于一片人声鼎沸的孤岛之中,人人都在贺喜,人人都在赞颂。帝业已成,逆天改命,一路的刀光剑影,尔虞我诈都成了垫脚石。
他机关算尽,在漫天的厮杀声中仍可谈笑风生;他茹毛饮血,惯以一副笑脸用最残酷的手段令人闻风丧胆。
可他也实在是可怜。
陛下,这世上,可有人走得进你心里,可有人留得住你。
可有人爱你?
那女人突然咯咯笑起来,一指束在唇前,嘘声道:“你听听,有没有听见,晚上有人在哭啊。”
“说起来,”司怀昀眼眸深深,“你信这世上有巧合吗?”
当时看画的时候,司怀昀尚未开口,就看见元北庭在那个印章上看了过长的时间。
虽然到后来掩饰得很好,但司怀昀向来擅长从鸡毛蒜皮里找预兆——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本事,别人或许会不在意,司怀昀却不会。
而这么巧,今晚元北庭跑了,然后就遇上了炽廉山灭口,说只是巧合,元公子也太点背了些。司怀昀都很难说服自己,否则他也不会试探元北庭。
元北庭闲闲道:“我不信巧合,只信因果。”
司怀昀温温笑,将两枚飞镖摆在了桌子上,元北庭一扫,看见那种特殊的尖端弯钩的设计,知道这是暗烈的。
司怀昀拿着一个在手上把玩,道:“话说回来,我们在那破庙中不久被魔族袭击过一次吗,当时我就收起了这枚飞镖。”
他又拿起另一枚:“说来倒是奇怪了,这里可离破庙那一片有足足十几公里,四面八方的哪儿不能走,怎么就在这里又遇上了?”
简而言之——他在跟着谁?
元北庭去找暗烈的时候被攻击过,事后也未曾处理那个飞镖,没想到被司怀昀捡到。
他递到元北庭面前:“我看元公子才识渊博,不如为我解答一下,这种设计是谁的。”
元北庭接过,细细地用手指描摹着飞镖的轮廓:“这种东西无法批量制造,得是个有权有势的魔才能用得起这样的东西,是他本人还是他主人就未可知。不过看在他能躲过殿下暗卫的追击来看,本事定然不差,能用上这样的东西也不稀奇。”
“至于巧合么,殿下若觉得不是巧合,自然有千百种方法来证明,殿下若觉得是巧合,那他说不定就是个巧合——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倒是殿下啊,北庭有一件事特别好奇,想要请教,”元北庭微微歪着头,“殿下是怎么每次都能准确的逮着我的。”
元北庭自语道:“其实我倒是听说过西域有一种蛊虫,种在人身上可以探寻此人踪迹,”他翻了翻自己的衣服,睁大眼睛看向司怀昀,“殿下不会在我身上种了这种东西吧?”
司怀昀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他绕着元北庭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就凑近了:“元公子所问我也好奇,但我一直归结于,我俩太过投缘——元公子觉得呢?”
“所以啊小俘虏,别想着跑,老天都喜欢把你往我手里送呢。”
元北庭侧头看着他:“如果是缘分的话,便是插翅也不想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