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生物,疯狂的课本。这门课我得全靠赫敏·格兰杰小姐保护了。”德拉科掩饰着内心奇异的悸动,没敢把视线停留在她手指上太久。他对着空旷的草地大声感叹,像是在搞诗朗诵一样。
赫敏被他逗笑了,但没过多久,又敛起笑容。
她重新想起了自己糟糕的占卜课表现,以及刚刚的电流问题——难道是她头发太多,起静电了吗?
她惊疑不定地瞥了男孩一眼,被他泛着天光云影的灰色眼睛逮了个正着。她慌乱地问:“走吗?”
“走。”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那电流只存在于她的内心,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于是赫敏轻轻呼了一口气,与他继续结伴前行,互相讲着一些有关占卜课的恶意笑话,狠狠吐槽了一番特里劳妮教授的“视域”理论。
“总而言之,我认为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她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与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谨慎地没让电流再次胡乱蔓延。
“没错。你一向这样认为。”他低声说,心照不宣地同她保持着距离,正如她所希望的那样。
他们抵达了海格的小屋。那里已经三三两两地等待着一些学生,他们似乎都对手里的课本束手无策。
有些人把它五花大绑,捆得严严实实;有些人把它塞在又窄又紧的包里,像是抓住了一只不听话的刺猬;还有人用一个滑稽的大夹子,把书页给严严实实地夹起来了。
“帮帮他们吧。”德拉科不喜欢看到赫敏挂念着占卜课的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想替她找点事情做。他扫视了一圈被书本搞得狼狈不堪的学生,鼓动她,“你希望海格的第一堂课能顺利一点吧?”
赫敏犹豫了大概一秒,就冲他点头了。他顺手接过赫敏手里那沉甸甸的书包,好让她轻装上阵,却在拿到手的瞬间皱了皱眉——这里面是放了多少本书?
不过,看她兴冲冲地去指导别的学生的样子,情绪确实比之前高涨得多了。
感谢梅林,赫敏搞清楚了对付这课本的办法。德拉科当然知道怎么让这本书安静下来——纳西莎买回来的时候就告诉他了;上辈子他也不是没上过海格的课。
他只是不想在这门课上变得鹤立鸡群。一个不小心,海格说不定会让他去示范骑那只大鸟,这估计又是另一场噩梦了。
这堂课进行得还算顺利。这次,几乎所有的学生——尽管纳威·隆巴顿还是被书啃了一顿——都顺利打开了教材。海格看起来非常欣慰。
一如前世,这位新上任的保护神奇生物课教师,穿着他的鼹鼠皮大衣,带着他那只面相凶恶、胆小如鼠的大狗,兴高采烈把他们领到禁林边缘的一个小围场,向大家展示十几只鹰头马身有翼兽。
这些令人没什么好感的野兽!它们有着马的身体、后腿和尾巴,老鹰一般的前腿、翅膀和脑袋。虽然已经在前世见过,德拉科依然觉得他们很凶残、很古怪。
“……朝它走过去,鞠一个躬,如果它也朝你鞠躬,你就可以摸它。如果它没有鞠躬,你就赶紧离开它,那些爪子会伤人的。”海格热情洋溢地对他的学生们说,“好了,谁先来?”
同学们鸦雀无声。
赫敏看着他们凶恶的脑袋和半英尺长的鹰爪,不由自主地随着德拉科往后退了一步。
她还没完全消气,以至于赌气没跟哈利和罗恩站在一起。她与他们隔着一块巨大的岩石,站在德拉科身边了。
她想站在他身边。
只有他愿意花心思逗她笑笑,开导她,而不是嘲笑她不擅长什么。
他从不会嘲笑她。
海格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学生愿意上前。最终,哈利被罗恩这个损友推到前面,成了这节课上第一个试验品。
哈利僵硬极了,显得很紧张。然而,海格已经在冲他自豪又期许地微笑了——任何人都难以在此刻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哈利只得走上前,用目光对上了那只叫做巴克比克的大鸟的橘黄色眼睛。他按照海格的吩咐鞠了一躬,抬起头来。
巴克比克凶狠地盯着他,兀自巍然不动,似乎没有向他鞠躬的打算。
围场上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学生们起伏的呼吸声,所有学生都紧紧盯着哈利的动静。海格见状不妙,已经紧张地招呼哈利往后退了。
哈利看起来有些慌乱,他想要后退,鞋子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枝,发出了突兀的“咔嚓”一声。
赫敏当然很担心哈利。与高大威猛的鹰头马身有翼兽相比,哈利的身躯显得十分渺小。
这会儿,她无暇生气,担心胜过了一切情绪。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场地上对峙的一人一鸟,屏住了呼吸,心怦怦地跳着。
这时,巴克比克忽然对着哈利鞠了躬——提心吊胆的学生们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更加令人害怕的事情来了,哈利的手正试图探向它的脑袋,离它冷酷的钢铁般的利喙越来越近……
它不会忽然咬他一口吧?它似乎正准备对哈利张嘴……赫敏睁大了眼睛。
在这种令人不安的揣测中,她慌乱极了,猝然抓住了身旁少年的手。
少年没有躲,反而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她,不偏不倚地与她十指相扣,就好像他本该如此一样。
猛然间,那股之前曾经感受到的电流变得更加明晰,从指尖蔓延到赫敏的心底。
这突如其来的电流使她僵硬在原地,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这绝对跟漏电或者静电都扯不上关系。她张口结舌地想。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自己的心脏开始狂跳,而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指缝间有一个小小的心脏,在一鼓一鼓地跳动。
“他会没事的,不要怕。”他的目光没有从哈利身上移开,只略微一歪头,在她耳边轻声说。
或许是因为微风的缘故,有一两根铂金色的头发触碰到了她的耳廓,让她觉得有些痒。
他的手依旧裹着她的,就像秋日的风一样温柔。
她忽然记起在巴斯的某个夜晚,他曾经在昏暗的走廊牵过她的手,她鼻间似乎还残留着那时空气里所弥漫的玫瑰味。
还有斯拉格霍恩先生那间闷热的魔药制作室,他也曾坚定地握着她的手去搅拌魔药。他凑近向前去看坩埚的时候,头发也曾在她耳边划过。她耳廓上似乎还保留着那股痒意。
或者说,那个遭遇摄魂怪的车厢隔间里,他护在她面前,紧握着她的手,施了一个了不得的咒语,阻挡那只可怕的怪物。她的心脏似乎跳得同那时一样剧烈,剧烈到能从耳朵里听到心跳的声音。
哈利已经骑着巴克比克乘风而去了。地面上的学生们大多都呼呼啦啦地跟随着巴克比克的影子跑动起来。
只有赫敏还愣在原地。
她的心脏依旧用足以令她恐慌的频率跳动着。那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哈利乘着一只看起来很危险的物种消失在天际,而是为着另外一种不知名的原因。
海格喜滋滋地走到她身边,搓着自己的大手问:“怎么样,赫敏,我的第一堂课?”
“呃,非常……非常精彩。”她结结巴巴地说,慌乱地松开了那只随意能拨弄她记忆的手。
“我今天五点就起来准备了。想给大家留下一个好印象。”海格的大胡子掩饰不住他的笑意。
赫敏充满鼓励地对他笑了笑。
得到了赫敏这个小学霸的赞许,海格看起来非常得意。他乐呵呵地跑到围场,热情洋溢地招呼学生们去看其他的鹰头马身有翼兽了。
经过哈利自我牺牲式的飞行环节,学生们显然没那么害怕了。有些学生甚至跃跃欲试,开始缠着海格问东问西,场地上充满了热烈的氛围。
德拉科并没有像其他学生那样围拢过去。他正若有所失地攥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在一旁的梧桐树下躲清闲。
海格来到赫敏面前的时候,她猝然把他的手松开了,正如她抓住他的手一样猝然。于是他失落地走开了。
所谓的“保持安全距离”大概只是空想,德拉科望着她头发被风微微吹拂的样子,神游天外。
他好像根本拒绝不了她。假如她要抓住他的手,他只能让她抓住,甚至还要握得更紧些。
某一刻他根本不想放开她。她的手奇异地填满了他多日以来空荡荡的心;然后又残忍抽离,让他的心变得更空荡些。
这个残忍的女孩。她害得他的心肝脾肺胃,都变空了。就连他的嘴巴,都又干又渴,并且极度渴望着某种味道。
青苹果的味道。
德拉科认命地掏出口袋里那颗青苹果,百无聊赖地咬了下去。
如果心里填不满的话,起码填满自己的胃吧。他瞧着她在阳光下浮现着粉玫瑰色的面庞,心里恍惚地想。
那颗普普通通的苹果正在发出脆响。
赫敏转过头去看他,发现他咬苹果的某些细节令她无法忽视。她能嗅到那股青涩甜美的气息,夹杂着他不紧不慢的咀嚼苹果的声音,令她心情古怪。
非常古怪。他咬苹果的时候,目光一直投射在她身上。
某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是那颗青苹果。
这想法无疑荒谬至极。赫敏·格兰杰,你疯了吗?她对自己说。
“你不去看看吗?鹰头马身有翼兽?”在他固执的目光中,她尝试着找回自己正常的声线。
“哦,不了,我实在对那东西不感兴趣。相信我,这完全是为了海格好。”德拉科远远地瞟了海格一眼,想起了前世他与海格在此事上的恩怨纠纷……他并不想与这位新上任的教师有什么良好互动。
今生,他对于“激怒一头鹰头马身有翼兽”全无兴趣。
他摇摇头,闲散地倚靠着粗壮的树干,试图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手里的青苹果上。
“这是我听过的最敷衍的理由了。”赫敏干巴巴地说。
似乎有个小人在脑海里告诉她,走上前是危险的,这会引发不可预计的后果;可是她无法自控地走上前去,靠近了他。
她微微仰头看着铂金色头发的少年,他的睫毛被树梢间的阳光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德拉科没有言语,抬起眼皮对她笑笑。
“你的口袋里怎么总是有青苹果?”赫敏掩饰着自己胡乱迸发的情绪,用一种无奈的神气笑着问他。
“要吃吗?”他问她,神色无辜极了。
“不,我不饿。”赫敏盯着他的手——刚刚与她十指相扣的手。他关节匀称的手弯成一个有力的弧度,紧紧握着那颗青翠欲滴的苹果。
她忍住心中的慌乱,关心他,“你没吃饱吗?”
“本来是饱了的。可最近我总觉得饿。”面前的少年若无其事地轻舔他嘴唇上的汁水,灰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某种愉悦的情绪,紧紧盯着她,“哦,也许不是饿,也许是单纯喜欢这味道。”
赫敏看着他的唇,忽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回答得没头没脑,眼神又古古怪怪。她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热。也许该放弃这个话题。也许该谈些别的。也许该去看看那些鹰头马身有翼兽,而不是一直把目光放在面前的男孩脸上。
她想移开目光,却不知道该把目光移到哪里去更合适。一阵风悄然吹过脸颊,她听见头上的梧桐树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她不知所措地仰起头,看见秋天的第一片落叶打着旋儿从天上飘下来,飘过他铂金色的头发和淡灰色的透亮的眼睛,最终,柔和地击打在依旧青绿的草地上,发出了“啪”地一声轻响。
这直击内心的轻响。
打乱了她的脉搏。
赫敏·格兰杰觉得非常不对劲。
是的,不对劲极了。自从上完保护神奇生物课,她就老觉得自己胸口闷闷的,脸也发烫。
“是不是禁林附近的风太大,吹病了?秋天来了,很容易感冒的。”海格关切地对她说,“我看你下半节课有点没精打采的,去校医院弄点药喝吧?”
于是,在下课铃声中,她忙不迭地从禁林跑回城堡,敲开了庞弗雷女士的门,找她要了一杯提神剂来喝。
庞弗雷女士怀疑地打量了一眼等在门口的马尔福家小少爷,又检查了一下赫敏,最终没说什么,还是把提神剂给她了。
“喝一剂就够了。”她叮嘱着,把连连道谢的赫敏送出了门。
在门关上的瞬间,庞弗雷女士小声对自己说,“总而言之,预防一下也没什么坏处。”
“我讨厌这东西!”门外,赫敏一边喝药,一边狼狈地抱怨着,“为什么提神剂会让人连接几个小时耳朵冒烟呢……有没有办法可以改良一下,消除这个副作用?”
“是可以研究研究。不过,你还好吗?”德拉科担忧地问。
他说什么来着——她这样大大咧咧、不顾惜自己身体的性子,早晚会感冒。
她把空药水瓶扔到校医院门外的垃圾桶,打了一个喷嚏,病恹恹地说,“糟透了。”
“你的脸色可真够差的。”他严肃地走近她,略弯下腰,将自己的头发拨开,用额头对着她的额头贴上去,感受了一下温度。
赫敏陡然睁大了眼睛。
他的脸离得她很近,鼻尖贴着她的鼻尖,带着少年独有的清爽气。
太近了——她的心跳经历了新一波的紊乱。
“现在是什么症状?”他离开了她的额头,但那双灰眸还在紧紧盯着她。
“脸很烫,耳朵涨,腿发软,心跳得很快……”她艰难地开口,列举着自己的一系列不正常。
“温度倒还算正常,脸确实在发红——好像比刚才还要红。”德拉科迷惑不解,上上下下端详了她一阵,干脆拉着她的胳膊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下,“休息会儿吧。”
赫敏头晕脑胀地点点头。
思考了半天她不舒服的原因,他最终皱着眉头说,“我早就说保护神奇生物课不靠谱,把人拉到禁林旁边吹冷风——”
“哦,这跟海格没关系。”赫敏有气无力地抬手,敷衍地挥动了一下,“也没见别人感冒啊。”
“那就是你学习压力太大了。梅林啊,这才是开学第一天而已!”德拉科随意地翻阅起身侧她带的那几本书来,“《拨开迷雾见未来》?你带它干什么?你需要上这门课吗?”
听到他的质问,赫敏想要扭过头来反驳他,可猛然间,她看到了他的侧脸,突然觉得身心受创,肺部窒息。
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一定是那提神药剂的副作用!她眼泪汪汪地想。
“还有《英国麻瓜的家庭生活和社交习惯》。这是什么,麻瓜研究课的课本?你是麻瓜出身的巫师,还需要看这个吗?”德拉科低头翻着书,继续问。
赫敏没敢再看他。
“我认为,从巫师角度研究麻瓜很有意思,会打开不一样的视角……”攥紧了拳头,她气若游丝地说。由于耳朵正在冒烟,她完全发挥不出平日里精神焕发的气势,也没法论证麻瓜研究课对她而言的重大意义。
“即便感兴趣,你也没必要随身带着吧?今天一整天都是课,你哪有时间看这些书?”德拉科无奈地说。
赫敏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揪着自己的衣领,缩在长椅上不说话了。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回寝室休息一会?”德拉科问。
“哦不,我还要去图书馆完成麦格教授的家庭作业……”赫敏挣扎着站起来。
她看见德拉科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你生病了。”他提醒她。
“没病得那么重。事实上,我都快好了!”她涨红着脸说。
“好吧。”他面色不佳,抱起她那堆书,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你要抱着我的书去哪里?”赫敏紧张极了,顾不上自己的狼狈模样,小跑着跟上他。
“图书馆!”他不耐烦地说,悄悄放缓了脚步,“难道让你自己抱着这座书山走吗?生着病,还逞什么强?”
“哦,谢谢。”她小声说。
“你当然得谢谢我,我甚至连自己的书都不会亲自抱着走!”德拉科口气有点骄横,同时小心地把那摞书在手臂间紧了紧。
赫敏甩着手跟着他走——她依旧因为药劲儿而打着不太令人愉快的小喷嚏——嘴角浮现出一点微妙的笑意。
校医院的门缝后,波比·庞弗雷女士静悄悄地站了很久。
她眼冒绿光地看着远去的少年少女,感叹地说了一句:“哎呀……好甜呀。”
“唉呀,好苦啊。”病房里,某张病床的门帘后,一位黑发的病号举着药杯有气无力地抱怨,他英俊瘦削的脸上满是扭曲之色。
“西里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需要我给你喂糖果吗?全部喝光,你敢留一滴试试!”庞弗雷女士眼刀一闪,叉起腰,重新变回了那个认真负责的女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