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跑到哪里去,隆巴顿?”右边忽然坐下一个人,威胁地说。
这加重了语气的声音成功让纳威的身体僵硬成了石头。他缓慢地扭过头一看,果然发现了那头标志性的铂金色头发和那张冷淡至极的尖下巴的脸。
“我——”纳威带着哭腔说,还没讲出“我想走开”,就看到宾斯教授摇摇欲坠地穿过黑板飘进来,向讲台下迫不及待地讲述起了巨人战争的话题。
纵使头脑迷糊,在霍格沃茨待的这几年也足以让纳威迅速总结出眼前的某些普遍规律:
第一,愿意对他的功课施以援手的赫敏·格兰杰是个心底无私的好人,是一位敢于直面任何糟糕透顶的坩锅的无畏的勇者;
第二,赫敏·格兰杰的男朋友德拉科·马尔福则是个不折不扣的魔王,任何胆敢试图插足在他和他女朋友之间的人都将接受他的死亡凝视,并且将在24小时之内倒大霉。
第三,他现在正莫名其妙地坐在这对在他看来风格完全相反的情侣之间,被迫成了那个不知死活的插足者。
宾斯教授呼哧带喘的声音很快就让学生们睡眼朦胧地发起愣来,纳威了无睡意地望着面前的魔法史课本,如坐针毡。
是啊,巫师界公认的最枯燥催眠的一门课,比起马尔福身上散发的不明冷气来,又算得了什么?
“赫……赫敏……你们……”纳威瞥了一眼马尔福,悄悄把椅子往赫敏那边靠了靠,小声问她,“你们没吵架吧?”
“没有。”赫敏愉快地小声说,“你在说什么呀?我们俩好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纳威抹了抹头上的冷汗,从眼角的余光发现马尔福的脸似乎更加阴沉了。
“你往哪里靠呢,隆巴顿?”德拉科的嘴角飘出来只有纳威才能听清的话,“你靠得她那么近,想干什么?想死吗?”
“哦!”纳威赶紧把椅子拉得离德拉科近了一点,慌张地对他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德拉科嫌弃地冷哼一声。
那头,没有听到德拉科说话的赫敏正一脸莫名其妙。
“纳威,你怎么突然离得我这么远?我还有事要问你呢,你坐过来点——”
“哦!”纳威又准备拉椅子,可是又被德拉科充满警告的一瞥给叫停了动作。
“赫敏,我还是在这里吧。”他苦着脸说,心中流着泪,“我在这里……就挺好的,求你别跟我说话了……我,我要专心听讲了。”
接下来的四十五分钟里,纳威一直假装自己是整个教室里除了赫敏以外最专心致志听讲的学生。
假如他不对讲台上讲述着巨人战争的宾斯教授摆出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左边的赫敏就会试图同他讲话;下一秒,右边的马尔福就会用目光冻死他。
可实际上,纳威只记住了巨人的首领被统称为“古戈”。
其余的时间,他一直在偷听身后的哈利和罗恩的动静。他们在热火朝天地玩一种刽子手游戏,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愉快划动的声音让纳威感到心痒难耐。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愿意用米布米宝身上新长出的一个宝贵的疖子去同罗恩或者哈利交换座位。
(哈利&罗恩:并不想要交换,谢谢!)
下课铃终于响了。
趁赫敏跑到讲台前,叫住打算穿墙而走的宾斯教授,询问“巨人们如何更替他们的古戈”的时候,纳威赶紧顺着左边空出来的通道逃离了这个滴水成冰的是非之地。
“进展不是很顺利,”在上魔药课之前,赫敏站在庭院里对德拉科说,“纳威一看到你就变得格外紧张。”
他们正藏在一个不断滴水的阳台的隐蔽角落,不远处传来哈利和罗恩猜测新任魔药课老师的教学风格的谈话声。
“我一看到他那个样子还觉得火大呢。”德拉科说,替她竖起长袍的领子,以抵挡九月的寒风和打算飞进她领口里的蒙蒙细雨。
“你干嘛老是板着脸吓唬他?”她烦恼地问。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忍不住嘛。他不该靠得你那么近,这是我下意识的反应。”
“是我主动靠近他的,他没有靠近我。你大可以不用对他皱紧眉头,这个季节根本就没有什么苍蝇需要你用眉头夹死。”
“哦?我的女朋友谋划着要去接近别的男孩,你还指望我能对此乐见其成吗?”他耿耿于怀地说。
“德拉科,收敛一下你的占有欲,行吗?”赫敏苦口婆心地劝他,“你还记得我们靠近他的目的是什么吗?考虑一下结果,而非过程,你纯属是本末倒置……”
德拉科明白接近隆巴顿的必要性和紧迫性,也知道“撬开隆巴顿的嘴寻找更多的线索”是当前的第一要务,可“无法与赫敏坐在一起”这件事还是让他心中的无名之火熊熊燃烧。
“我发现我现在一点都不希望你变成结果导向论者。”他悻悻地说,“你得考虑一下,我会不会在你到达目的地的半路上嫉妒而死吧?”
“仅仅是几节课而已,我猜你是不会因此丧命的。”赫敏瞪了他一眼,“下节魔药课,不许你再靠近他了,我单独去接近他。”
“那我呢?”他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忍心让我形单影只吗?”
“少在我面前装可怜。难道你会缺学习搭档吗?我敢说,你有不少我所不知道的朋友呢。”赫敏轻飘飘地说,率先朝魔药课教室的方向走去了。
德拉科盯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觉得她这话有点莫名其妙。
她这是在打趣他,还是在阴阳怪气?
“怎么了?”哈利从一旁走过来,关心地问,“我注意到你们上节课分开坐了。又吵架了?”
“没有。”德拉科低声说。
“谢天谢地,那就好。”哈利后怕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可不想一开学就过得毫无乐趣,被赫敏举着家庭作业计划本追杀。”
“罗恩呢?”德拉科面无表情地问,“你怎么不跟他聊斯拉格霍恩教授了?”
“他在那里呢。”哈利往一旁扬了扬下巴。德拉科放眼望去,发现罗恩正在同一个头上戴着玫红色蝴蝶结的女生热络地说着话。
“那是我们学院的拉文德·布朗(Lavender Brown),罗恩一整个暑假都在偷偷同她通信。”
“Can’t imagine why.(无法想象是为什么。)”德拉科轻哂一声。
对德拉科来说,罗恩·韦斯莱与拉文德·布朗的恋爱关系不是什么新鲜事。前世的时候,他们曾经热衷于当着众人的面在霍格沃茨城堡的每一寸土地上啃来啃去,让所有人都腻味到恨不得洗洗眼睛。
只不过,原本他们是在六年级的时候才变得如胶似漆的。今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们似乎提前长出了恋爱的苗头。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看对眼的,”哈利望着罗恩——他正把别着级长徽章的胸膛对拉文德挺得老高——目瞪口呆地说,“这对我来说有点突然,你知道吗?”
德拉科倒是对此乐见其成。
只要罗恩不对赫敏感兴趣,他就算想要同禁林里的马人啃来啃去,德拉科都愿意举双手赞成。
“让他们好好聊一聊吧,”他微弯起嘴角,心情不错地对哈利说,“事实上,下节课跟我做魔药课搭档吧,让他们两个慢——慢——聊——”
“同德拉科做魔药课搭档”意味着,今天哈利没法坐在他惯常所在的后排位置上了。
在地下教室里所弥漫的蒸汽和各种古怪的气味中,他被德拉科径直拉到了正中间第一排的右边,面对着斯拉格霍恩教授光秃秃的脑门儿发愣。
魔药教室里,四个学生分享一张长条桌子。纳威、赫敏、德拉科和哈利坐在了第一排的同一张桌子边上。
“我只能接受到这种程度了。”德拉科小声对赫敏说,“我可以不靠近他,但是我得挨着你。”
“多么令人高兴啊,看到你们对魔药课的态度如此热忱。”斯拉格霍恩教授的海象胡子在笑弯弯的嘴巴上蜷曲着,“哈利,没想到你才是德拉科的魔药课搭档,我还以为他一直跟赫敏一起搭档呢。”
斯拉格霍恩冲德拉科和赫敏愉快地微笑着,又看了看赫敏旁边目光呆滞的纳威。
“哦,原来如此!我在列车上所邀请的客人们,私下里的关系是这样要好!这恰巧印证了我的一个观念:卓越者们总是会聚集到一处去。”他转过头,冲哈利眨了眨眼睛。
哈利客气地对斯拉格霍恩教授笑了笑。
他不能说自己喜欢这位异常热情的教授,但显然,比起他的前任来,这位新任魔药课教授更明白什么是“平易近人”。
趁斯拉格霍恩去招呼另一张桌子旁坐着的布雷斯·扎比尼的时候,哈利偷偷问德拉科:“讲台上那口黑色小坩锅里放的是什么?”
“福灵剂。幸运药水,会给你带来好运。”德拉科简短地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斯拉格霍恩教授大概会像前世一样,把这东西当成是鼓励学生拿出真本事的噱头,以考察出在场所有学生的真实魔药制作水平。
他心不在焉地听旁边的赫敏对纳威小声地介绍着面前的“吐真剂”是什么,一边盘算起来:制作福灵剂的魔药材料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只缺少一味最重要的材料——
“好了,”斯拉格霍恩回到教室前面,“我准备了几种药剂让你们开开眼界,当然啦,这么做只是出于兴趣。等你们以后完成提高班的课程,就应该能做出这样的东西了。”
在同学们好奇的目光中,他把已经很鼓的胸膛又往前挺了挺,马甲上的纽扣眼看就要崩掉了,“你们虽然没有亲手做过,但肯定听说过这些药剂。谁能告诉我这一种是什么?”
他指着纳威面前的那口坩锅问。德拉科瞟了一眼那锅清水样的东西,没有浪费力气去举手。
赫敏久经锻炼的手倒是抢先举了起来。斯拉格霍恩教授笑了笑,没有指她。
“不,赫敏,请让我保留你回答的权利,你显然都已经对它们了如指掌了。给其他同学一点机会吧。”
赫敏失望地放下了手,听见斯拉格霍恩教授继续说:“纳威,不如就让你来回答一下吧。”
纳威看起来有点紧张。他站起身来,把刚刚赫敏告诉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先生,是吐真剂,一种无色无味的药剂,能使喝它的人被迫说出实话。”
“很好,很好!”斯拉格霍恩高兴地说。
“现在,”他指着离哈利面前更近的那口坩锅说,“这种比较出名……谁能……哈利?”
“是复方汤剂,先生。”哈利说,望着慢慢泛着气泡的泥浆般的东西。二年级的时候,赫敏曾经熬过这种东西,他当然可以认得出来。
“太好了,太好了!还有那边的药剂……布雷斯?”
“迷情剂,先生。”布雷斯简短地说,傲慢地笑了笑;潘西则嗅着面前的那锅药剂,脸上显得很痴迷。
“我想你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吧?”斯拉格霍恩说。
“世界上最有效的爱情魔药。” 布雷斯说。
“非常正确。你是怎么辨认出它来的?”斯拉格霍恩兴致勃勃地追问。
潘西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男朋友,等着听他怎么回答;布雷斯却一下子哑口无言了,甚至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斯拉格霍恩懒洋洋地摇摇手。“赫敏,你来说。”
“通过它特有的珍珠母的光泽,还有它特有的呈螺旋形上升的蒸汽可以辨认出来。”赫敏愉快地说,“而且,它的气味因人而异,根据各人最喜欢什么。我可以闻到——”
她下意识扭过头看向旁边的德拉科;他望着她明亮的眼睛,心摇神旌了一瞬。
而后他红着耳朵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用眼神快速地示意她:你身后有很多八卦的学生正竖起耳朵来……
于是赫敏突然绯红了脸,把脸转回去,注视着黑板的方向,也不再往下继续讲了。
“很好,很好,”斯拉格霍恩似乎没有注意到赫敏的不好意思,“给这几位回答问题的同学各加上五分。”
“当然啦,迷情剂只会导致强烈的痴迷或迷恋,不能制造真正的爱情。爱情是不可能制造或者仿造的……”趁斯拉格霍恩在讲台上老生常谈的时候,德拉科轻声对赫敏说,“你知不知道,迷情剂的味道是会随着人们的喜好而变化和增减的?”
“我知道。比如这次,我就闻到了新的东西——比起以前。”
“哦?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秘密。”赫敏冲他神秘一笑,转过头去摆弄起她的配药箱来。
接下来,一如前世,斯拉格霍恩没有向学生们提及讲台上那口黑色小坩锅里的药剂名称,这种卖关子的方式很快就引起了赫奇帕奇学生厄尼·麦克米兰的举手提问。
于是斯拉格霍恩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他喝完福灵剂的完美人生体验,把明晃晃的诱惑摆到了学生们的面前,宣称:“把缓和剂熬制得最好的那位同学将赢得一小瓶带来十二个小时好运的福灵剂。”
在一片刺耳的擦刮声里,几乎所有人都把坩锅拉到了自己面前,咣当咣当地把砝码放在天平上,希望自己能够在一个半小时内配置出一份完美的、能够平息和舒缓烦躁焦虑情绪的药剂。
缓和剂是普通巫师等级考试(O.W.L.s.)中经常出现的一种难度很高的药剂。学生都对这药剂中繁复的步骤感到畏惧和绝望,只有德拉科和赫敏显得气定神闲,因为他们早就已经对缓和剂那些苛刻的配置条件和操作手法烂熟于心了。
斯拉格霍恩教授踱步走过来,笑眯眯地说:“你们两个可不能用缓和剂同他们竞争,否则这福灵剂的归属就没有任何悬念了。你们得配置点别的东西,不如——就配置一份龙痘疮治疗药剂的改良版本吧。”
赫敏与德拉科对视一眼。看来,他们这节课依旧没有多少机会去挖掘纳威的秘密。
“你先来看看步骤。”德拉科掏出了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羊皮纸给她观摩,紧接着把他们的坩锅和材料拢在一处,语气显得有点高兴,“也没什么办法了,对不对?斯拉格霍恩教授显然更希望我们两个做学习搭档。”
“为什么他要把我们排除在竞争之外?”赫敏匆匆浏览着那张羊皮纸,小声抱怨着,“我总觉得他不想让我回答他的问题。”
“他并不是针对你。他不让你回答问题是因为他已经足够了解你的水平,他想看看别的学生是什么水平。”德拉科说,挽起自己的袖子来,顺手也替她挽起袖子,再帮她把披散的头发给束起来。
鉴于他们此刻正站在第一排,而非像以往那样站在后排,大半个教室的学生都看到了德拉科·马尔福在明目张胆地替他的女朋友束头发,也看到了赫敏·格兰杰正无比乖巧地任由他拨弄,似乎对此感到习以为常。
鲜少有人大声调侃他们这种公然虐狗的行为。鉴于“熬制缓和剂”成了学生们心中的头等大事,他们只能用匆匆的一瞥来表达他们的惊讶,手下研磨月长石粉的动作却不敢停。
背对着教室的赫敏对此恍然不觉。
德拉科愉快地瞟了一眼满教室乱飞的、来自四大学院各位八卦学生们的眼风,旁若无人地说:“他让我们配置不同的药剂也是同样的道理,他不想让我们的操作手法被哈利或者隆巴顿看到,以免影响他对他们真实的魔药配置和使用水平的判断。”
“言之有理。”她抖动着那张羊皮纸问,“可是,他为什么突然让我们配这个药剂呢?”
“我猜他是想顺便看看,与斯内普教授联合推出这份药剂配方的我,究竟是仅仅挂了一个姓氏上去借此沽名钓誉,还是拥有的确能够研制出这份药剂的实力。”
“任何人都不该怀疑这件事!”她严肃地说。
“谢谢。”德拉科莞尔一笑。
“他也想观察你,赫敏。他或许想要看看,你拿到一份从来没有配置过的高等魔药药剂配方,能不能立刻把它熬制得完美无瑕。鉴于你曾经有过‘第一次制作复方汤剂就成功’的光辉历史,我猜他想顺便再次考校考校你在这方面的能力。”
“亏我以为斯拉格霍恩教授很好说话呢,”赫敏说,“被你这么一解读,我突然觉得他的想法深不可测。”
“想想他曾经做过几十年的斯莱特林院长,再想想有多少独具个性的学生对他心服口服。”德拉科用一种欣赏与忌惮交织的口吻说,“当时被他收集到鼻涕虫俱乐部里的学生可不仅仅来自斯莱特林,他们遍布在霍格沃茨的各个学院。那些学生大多数都在日后成了各行各业的翘楚。像他这样善于识人又明察秋毫,怎么可能是全无心机的简单人物?”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他现在正往这边看呢,我们得闭嘴,抓紧时间开始熬制魔药了。”赫敏紧张地说。
霍拉斯·斯拉格霍恩的确如德拉科所腹诽的那样,怀着很多复杂的小心思来试图观察一整个教室的年轻学生们,尽管他的表情看起来漫不经心又和蔼可亲。
不过,德拉科没有猜到一点:
霍拉斯让赫敏同德拉科一起搭档来制作药剂,除了一丁点儿习惯性的试探之意以外,某种程度上是为了满足他的一点恶趣味——让他欣赏的弟子们再次展示一下他许久未曾见过的“行云流水般的魔药熬制过程”。
没错,就是这样!斯拉格霍恩站在桌子旁,赞许地看着他们。
这两位年轻的弟子仅仅对视了一眼,就明确了彼此的分工。
一个迅速拿滴管去萃取白鲜香精,另一个则直接用天平称量起婆娑石来。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他们连句话都不讲,是怎么明白对方的想法的?斯拉格霍恩饶有兴致地研究着他们的脸,试图解读他们之间交流的表情密码。
为什么德拉科挑了挑眉,赫敏就能从一堆药材中挑出他想要的那棵姜根来——明明那里也放着同样会在这幅药剂里用到的黑根草?
为什么赫敏撇了撇嘴,德拉科就能从口袋里抽出一双龙皮手套给她戴上,好让她下一秒去稀释那些巴波块茎脓水?
还有,在德拉科抄起刀去切姜根的时候,明明他们谁都没看彼此一眼,赫敏却能在他切好的下一秒准时地伸过一个药臼来。那些姜根片顺着刀的侧面一股脑儿地滑入药臼,被女孩拿回来,用一柄药杵细细地给捣碎了。
可她连头都没抬一下,是怎么精准地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切完?斯拉格霍恩惊讶地想。
(赫敏心声:他快要切完什么东西的时候,声音会比之前的声音重上一成,切最后一下之前会得意洋洋地多停顿一秒。)
等到赫敏用右手往冒着热气的坩锅里撒掰碎的干荨麻的时候,磨完罗马尼亚角龙犄角的德拉科毫不犹豫地从她背后伸过手臂去,一把拿到了她左手中握着的烧杯——里面是她蒸煮处理好的带触角的鼻涕虫。
德拉科又是怎么知道她的手里拿着东西的?这本该是他绝不可能看到的角度!斯拉格霍恩咂了咂嘴,有点迷惑了。
(德拉科心声:她充满兴趣地瞟了我一眼,对我偷偷地勾起了嘴角。这意味着她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点期待。这往往意味着某种她在公共场合能够接受的、有点亲密但不足以令她感到困扰的、打擦边球式的肢体接触,比如说,以拿东西之名的从后背环绕她的那种短暂的搂抱。)
这会儿,德拉科拿走了女孩手里的东西,顺势飞快地嗅了嗅她的头发;赫敏的表情显得羞涩又愉悦。
然后她往右转头看着他,终于说了十分钟内的第一句话:“蒸煮之后的鼻涕虫,重量没法精确——”
“吸水变重不影响效果。蒸煮之前的重量无误即可。”他说,让烧杯里的那些鼻涕虫顺着锅边滑进去,挥手把红通通的大火调整成了蓝莹莹的文火。
她点点头,对他伸出手,他则从配药箱里面捞出一小瓶火蜥蜴血放在她手里,好让她对着左边一根蜡烛的光,观察那小瓶子里的液体成色够不够好。
没错,这一对儿才是真正的魔药课搭档,斯拉格霍恩暗想。
这对搭档之间的配合比两年前他所见到的还要默契,甚至变本加厉到令人感到没头没脑的程度。
他们在熬制魔药过程中的你来我往,不啻于在坩锅前翩翩起舞。
那不仅仅是物质层面间的齐心协力,更是思想层面上的无声交流。
堪称完美。
尽管他还可以津津有味地再围观他们操作半个小时,不由自主地开始微笑着的斯拉格霍恩还是认为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还有一整间教室的学生的魔药制作水平等着他去摸清底细呢。
在坩锅们腾起的重重热气中,他一边表情亲切地走向各张桌子进行巡视,一边进行着苛刻的内心猜想:大概没有多少学生能像他们一样,把“熬煮魔药”当成某种艺术盛宴,来让他的眼睛获得面面俱到的、赏心悦目的视觉享受。
斯拉格霍恩教授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从他们的桌边离开以后,纳威·隆巴顿终于松了一口气。
十分钟之内,他一直在担心斯拉格霍恩教授会像斯内普教授那样,对他研磨月长石粉的手法冷嘲热讽,然而幸运的是,这件事一直都没有发生。
这位教授似乎一直把眼睛放在他旁边的赫敏和那边的马尔福身上,忽视了纳威的存在。
然而,等这位新上任的魔药教授不再盯着他们的时候,赫敏似乎重新对纳威的坩锅产生了兴趣。
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往坩锅里加入月长石粉的样子,提醒他:“纳威,待会儿逆时针搅拌三次的时候,你最好先把搅拌棒预热一下,别直接把过凉的搅拌棒放进热锅里——否则会容易炸坩锅的。”
纳威顶着马尔福投来的严厉的目光,依她所言,苦着脸把搅拌棒放在坩锅底下的火苗上烫了烫。
“你就非得指导他这些没人知道的小窍门不可吗?”德拉科小声问,“调查他,并不意味着你就要带飞他,让他在斯拉格霍恩的课堂上一鸣惊人——”
“可龙角粉要在药剂煮沸之后才能加进去,咱们要等文火烧一会儿呢,”赫敏说,“闲着也是闲着嘛……”
赫敏知道,一直以来,纳威都因为害怕斯内普教授而连带着害怕魔药课。
既然现在换了魔药课老师,纳威说不定可以从一次大获成功的魔药熬制过程中,重拾对魔药课的信心呢!她满怀期待地想。
“好吧。”德拉科转过脸去,阴阳怪气地对他右手边的哈利说,“哈利,你必须得向斯拉格霍恩教授证明一下你‘真正的实力’了。可不能让福灵剂被某些‘一窍不通’的人随便给赢走,是不是?”
“你在扯什么鬼话?”哈利说,专心致志地盯着他那个沸腾的坩锅,随时等待走完7分钟的定时器响起来。
“别忘记往里加两滴嚏根草糖浆,”德拉科继续热络地提醒他,“瞧,黑板上写着呢,在另起一行的地方,你是不是看漏了?”
哈利赶紧抬起头检查黑板。“我还真是看漏了!那行字写得有点隐蔽。”
“很好,现在你看见了。你知道吗,把药剂滴在坩锅正中间和滴在坩锅边的效果是不同的;滴在正中间的话,药剂之间的反应会更加完全且均匀。”
“哦,谢谢提醒,德拉科。”哈利说,“黑板上没写这件事。”
在定时器响起的时候,德拉科满意地看到哈利往坩锅正中间的地方滴了两滴嚏根草糖浆——没有像前世一样把这个小步骤给忽略掉——那蓝色的黏稠液体马上在热滚滚的药水中化开得无影无踪了。
然后,就像是同赫敏唱反调一样,德拉科快速地、小声地提示着哈利所有可能会犯错误的细小步骤,以及所有能更让这份药剂变得更完美的隐蔽窍门。
他的积极性甚至比赫敏提醒纳威的积极性还要高。
“这是什么比赛吗?”赫敏回头看了德拉科一眼,“看看谁帮助的学生能赢得福灵剂?”
“假如你那么认为的话,有何不可?”他慢吞吞地说,“比赛要有赌注,赌什么?”
“随便你赌什么都好,反正我是不会输的!”她有点骄傲地说,“我对缓和剂可是很有把握的!”
“那可不一定。”德拉科泼她冷水,“我的学生底子比你的学生底子好,哈利可是继承了他母亲在魔药学方面的卓越天赋!”
“真的吗?”一旁的哈利感动极了,“德拉科,你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哦……当然,你妈妈可是斯拉格霍恩最得意的弟子,你怎么可能不是魔药高手……”德拉科语气敷衍地对哈利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赫敏气哼哼的侧脸,心里想着:赢了她以后,要让她干点什么才好?
“你觉得我能行吗?”哈利问。
“只要你一步一步按着说明来,别因为粗心大意而丢失步骤,就没问题。”德拉科严格地说,“你得把它做到完美无缺才行,否则你就浪费了你妈妈遗传给你的天赋!”
哈利把这话当了真,以为德拉科是在鼓励他。
太难得了!
像德拉科这种毒舌且傲娇的人,从来不屑于对赫敏以外的人说什么违心的话,现在他既然说了这种话,必定是出自真心!哈利想。
于是他拿出了过去四年都未曾展露的对魔药课的热心,结合着被某位犀利的魔药高材生肯定了魔药技术的微妙的信心,再加上一点专心、细心和耐心,用尽全力,熬制出了一锅前所未有的魔药。
还剩十分钟的时候,斯拉格霍恩教授慢慢在学生们间走动起来,轮流检查每一口坩锅。
最终,他停在了哈利那口冒出的微微闪烁的银白色蒸汽的坩锅前,看着里面的东西,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悦神色。
“无可争议的优胜者!”他对地下教室的全班同学大声说,“出色,太出色了,哈利!天哪,你显然继承了你母亲的天赋,莉莉当年在魔药课上就是如此心灵手巧!”
“给,拿去吧——我说话算数,给你一瓶福灵剂,好好利用!”斯拉格霍恩对哈利大声说。
哈利环顾四周,发现几个平时爱嘲笑他的学生的脸上露出了气恼和不甘的表情,让他感到心花怒放;教室后面的罗恩则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他和拉文德面前的坩锅上同时喷溅着绿色的火花。
哈利把那一小瓶金色液体塞进了袍子里面的口袋,心情十分复杂。
他没想到自己真的能把福灵剂拿到手,也没想到一天之内连续有两个人说他继承了母亲的魔药天赋,一时之间心中百感交集,并且突然极其思念自己的母亲。
“谢谢,德拉科。”他低声说,感激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年。
此刻,这位在旁边小声指点了他大半节课的魔药课高材生冲他扬扬下巴,脸上撇出了一个“我说的没错吧”的志得意满的表情。
而后,德拉科扭过头,冲旁边的赫敏坏笑起来;赫敏则表现得很恼火。
“你赢了,”她愤愤地对德拉科说,“纳威刚刚不小心把火烧得太旺了。”
德拉科瞧着纳威的坩锅上方——那里正冒着一团团深灰色的气体——又坏笑了一声。
“对了,我们的赌注是什么来着?”他向赫敏歪过头去,小声调侃她,“随便我赌什么都好——你确定随便你的什么都可以赔给我吗?”
赫敏面色绯红。她伸手往他们俩的那锅特殊魔药里放了点希拉克鱼鳍刺,轻柔地搅动着魔药,没有搭理他。
就算斯拉格霍恩教授后来评价他俩熬制的药剂“无可指摘”,当场宣布给她和德拉科每人加二十分,她也没从耿耿于怀的羞恼状态里走出来。
坐在格兰芬多餐桌边吃午饭的时候,她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件事:她竟然在自己很擅长的缓和剂上被德拉科给打败了——即使是通过他们所帮助的同学来比胜负,这结果也依然让她想不通。
被心中的胜负欲折磨了一刻钟以后,她终于忍不住问纳威:“你为什么总是控制不好坩锅的火呢?”
“啊?”纳威拿土豆泥肉馅饼的手停住了,表情有点迷茫。
“我上节课一直留意着你的每个步骤。其实你在处理药材方面的操作手法还算扎实;只要能再细心点,或者有人在旁边稍微提点你两句,你在操作步骤上也算是差强人意;关键问题出在火候上,你一用魔杖控制火候,那锅药水的情况就急转直下了。”
“这不是很正常吗?”纳威垂头丧气地说,“我用这根魔杖施咒的时候一向不太灵光,你们都是知道的啊。”
“怎么,你奶奶还是不肯给你换魔杖吗?”哈利问。
“可别提了!我求了她一整个暑假都没用。每当我提到这件事,还没说几句,她就会骂得我狗血喷头……”纳威皱着脸说。
赫敏瞪着他摆在桌子上的那根不听话的魔杖,显得有点气急败坏。
“无论如何,再试试吧,早点换一根命定魔杖!”她躲闪着斯莱特林餐桌上投来的兴致勃勃的目光,一边拿起一块土豆泥肉馅饼,一边心烦意乱地说,“我可算是被它给坑惨了……”
纳威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就着赫敏一整个中午的抱怨声吃完了他的土豆泥肉馅饼。解决掉午饭后,他匆匆跟着哈利往占卜课教室所在的北塔楼赶去了。
所幸,赫敏和马尔福都没有选这门课。纳威终于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他认为起码此刻,他不会再经受什么来自他人的批判或者恶意了。
可偏巧他们路过了骑士卡多根爵士的大幅肖像画,这位爵士立刻挥舞着宝剑,路过了一幅一幅的画,骑着他的矮脚马接连不断跟踪着他们,恶狠狠地冲他们嚷道:“懦夫!不许退缩,跟我战斗!”
“别理他!”哈利大步走着,对纳威说,“继续往前走。”
纳威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问:“对了,罗恩呢?”
“他说拉文德要向他单独请教占卜课作业,”哈利说,“听他的口气,似乎拉文德认为他有极高的占卜天赋。”
在卡多根爵士愤怒的咒骂声中,纳威大声问:“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罗恩成功地预言了我上学期在迷宫里的遭遇。他曾经在期末考试的时候预言我‘将面对八眼巨蛛,迷失在黑暗中,遭遇可怕劲敌,与死亡擦肩而过’之类的。事后再看,他的预言竟然非常巧合地全都中了。”哈利不太在乎地说,似乎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玩笑。
他正在脑子里考虑着更严肃的命题。那是赫敏刚刚在餐桌边偷偷问他的问题:“哈利,你从迷情剂里闻到了什么味道?有没有什么味道让你联想到生活中认识的什么人——任何人?”
在恍惚的思考中,他和纳威气喘吁吁地爬上了通往西比尔·特里劳妮教室的银梯子,把卡多根爵士不甘心的叫嚣声关在了活板门外。
教室里,特里劳妮教授正借着盖着罩布的灯的昏暗光线,把一本本破破烂烂的皮革装订的书分发在每张桌子上,似乎并没有看见他们进来。
哈利很快就悄无声息地躲在了阴影下的一个座位上,避开了特里劳妮教授的视线,继续思考起他有关迷情剂味道的严肃命题来;纳威则随便在哈利旁边的一张单薄的小桌子边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并没有特地藏起自己。
纳威并不像哈利那样,对瘦巴巴的特里劳妮教授那样避之唯恐不及。
这位常年裹着厚披肩的女教授的最大兴趣是用她那种如梦似幻的声音对着哈利·波特危言耸听,对其他的学生倒是不太在乎——她基本上不怎么关注纳威,对他所做过的噩梦和预测的悲惨人生境遇也没表现出过多的兴趣。
然而今天,这位占卜课教授变得有点反常。
在她往纳威的桌子上放置那本伊尼戈·英麦格写的《解梦指南》时,她拨弄着自己脖子上挂的一串闪闪发亮的珠子,忽然瞟了他一眼,用模糊悠远的声音说:“当心了,孩子,你将被无比可怕的人针对——”
于是纳威后脖颈一凉,打了个激灵,没法自得其乐地打他的瞌睡了。
在班里同学陆陆续续进入教室的五分钟里,他愁眉苦脸地翻动着那本《解梦指南》,心里终于担忧起下一节的黑魔法防御术课来。
那节课上,不仅会有世界上最可怕的同学——德拉科马尔福,还会有世界上最可怕的教授——西弗勒斯·斯内普教授。
这些无比可怕的人将会如何针对他呢?纳威惴惴不安地想,一边对身旁的迪安·托马斯絮叨着自己的噩梦内容,一边觉得自己的胃正不由自主地、一下一下地胡乱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