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红筱九缩了缩脖子,笑得很苦。
我好像只适合深色的衣服。
妈妈曾经给我买的几件碎花裙子,也都是灰黑色的,我觉得还可以,但奶奶说每件都很难看,说我年纪小应该穿鲜艳的花衣裳。
文姜寿洗完澡,换好睡衣,她站在镜子前,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头微锁,“我不适合碎花,不适合太可爱的衣服。”
我鲜艳的衣服并不多,多数以素色和单调的图案为主,现在,我觉得自己有点怪,像是一个老古董穿上了花棉袄。
红筱九却觉得嫩嫩的浅桃粉衬得姜寿很灵秀温柔。
站在文姜寿身后的她伸出食指,戳着文姜寿后背衣服上一朵又一朵的小花,从她的后颈戳到她的后腰,从她的左背划到右背,不单单是轻轻的戳,也用指甲轻轻地划动,一会儿轻,一会儿重,一会儿呈一条直线,一会儿又弯弯绕绕没有规律。
文姜寿掐紧食指,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注意力却全在后背上,那痒痒的戳碰游动,勾得人心闷闷的。
于是身体的战栗,和她肩颈部偶尔的抽动,成了红筱九最大的乐趣。
“姜寿你要是再开心一点就更好了。”红筱九一歪身体,从文姜寿背后探出脑袋来,看着镜子里的她。
“我……是开心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红筱九绕到她身前,双手捧着她的脸,“你看看你,气色也不好,黑眼圈是不是又明显了。我在你睡不好吧,要不要我上楼去睡?”
“不用。”
文姜寿立刻且果断地回道,“不用。我气色不好又不是一两天了。”
“你不要强撑啊,就算自愈能力强也要休息好,要不然我会愧疚的。”红筱九掌心揉搓着她的脸颊,像在和一块面团。
但真要跟面团一样蓬蓬的就就好了,因为她双颊微微凹陷,瘦得没有多少肉。
文姜寿不知该回什么,只是道:“我没有强撑。”
我没有强撑……
文姜寿躺在床上,歪头凝望着黛紫色的夜空,望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窗帘没拉。
红筱九或许是睡着了,又或许是装的,她嗯哼了一声,翻了两下身,直接来到了文姜寿身侧,紧挨着文姜寿。
睡梦中的她似乎将身旁人当成了一个柔软舒服的枕头,只是这个枕头有点沉,搬不动,于是她就朝文姜寿怀里蹭啊蹭,最后搂着文姜寿的腰,枕在了她胳膊上。
……看来不能拉窗帘了。
寂静到只剩虫鸣蝉叫的夏夜里,一团昏暗的卧室里,忽然响起文姜寿长长的叹息声,她心想:“一直不能碰她也不行……”
怀中人呼吸平稳,肩膀有规律地起伏着。文姜寿眼睛望向窗外,手却动了起来——她慢慢抬起了被红筱九枕着的胳膊,手掌轻轻搂在了她的肩上。
或许不是自己不能碰她,只要忍住痛。
灼痛如一把温柔刀,似涌动的潮水不急不慢地冲刷在自己身上。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痛,也可以忍受。
十年里,她尝试穿过叉江的次数数不胜数,遭受钻心蚀骨的痛就和吃家常便饭一样,所以要说她现在的强项,那肯定是最能忍痛了。
文姜寿又开始想七想八,五指就无意识地梳起红筱九散在背后的长发。那柔软顺滑的头发像溪流一样在指缝间流动,很舒服。但她完全没意识到这样会弄醒红筱九。
而实际上,红筱九也确实醒了,她感受着她穿梭在自己发间的手指,脸上泛起一丝哀伤,然后闭上眼睛,蹭蹭文姜寿的肩膀,搂得更紧了……
同床共枕,心事相通,真的是会让人羡慕的事情,就算现在两人心里都阴云密布,也是在同一片阴雨天下,也是好的。
文姜寿起得有点晚了,下楼时,看到红筱九把枯枝“种”回了阳台花盆里,甚至浇了水。
“你在做什么?”她问。
红筱九笑着回头瞥了她一眼,“你睡醒了吗?我怕把枯枝折断了,再把它插回土里呗。顺便浇浇花。”
文姜寿不说话,低头抚摸着正处在休眠期的三角梅的叶片。
迟迟没有听到身后人的声音,红筱九拿着水壶的手停了又停——欸,早晨阳光多明媚,但我的小苦瓜你怎么又心情不好了。
于是她找话题:“我发现像你家一样阳台朝东挺好的,早晨阳光足,第一缕曙光把房间里照得亮堂堂的,看得人心情也好,感觉这阳台很适合冬天晒太阳啊。养不活枯枝怎么了,你看这些花都长得很好。”
“花不是我养的,是小鬼养的。”
“哦。”红筱九嘟起嘴巴。
正说着,小鬼也从楼上下来了,文姜寿看它那无精打采的样子,就上前试了一下它的额头,“你怎么了?”
“有点感冒。”昨晚在山上吹得那阵凉风真是不容小觑,它清清喉咙,揉了揉鼻子。
“夏天也能感冒。你房间温度开太低了。”文姜寿怪它。
它一歪头,吐吐舌头,找出感冒药又往楼上走去。
“喂,先吃饭再吃药!”文姜寿喊道。
它转身朝她摊开双手,意思是:“那你快做啊!”然后收获了对面的一个白眼。
厨房里,文姜寿正在给冬瓜削皮。
红筱九不老实地站在她身后,解开她的围裙带子,然后又系上,然后又解开,抓着两条带子甩来甩去,又忽然把两条带子交叉收紧,紧得像是要把文姜寿的腰勒断,
文姜寿没有心思做饭了,她转身,“你很无聊?”
“是啊,”红筱九脑子转得飞快,顺势接话,又开始逗她了,“现在都感觉到无聊了。姜寿,你说要是枯枝活不了,我们永远都出不去,又不老不死,那岂不是更无聊,想想就觉得可怕,简直和地狱一样。”
她甩动着文姜寿身上的围裙系带,摇头晃脑地说完,抬眼就看到文姜寿正看着自己,表情很沉重,甚至算是有点痛苦,一脸的受伤样。
我没说什么吧,红筱九忽然不安地心想,姜寿怎么像是被锥子扎了一样。
“对你来说,是地狱,对我来说……不是。”
文姜寿的声音很轻,却不是虚浮无力。
红筱九似笑非笑,“姜寿,你现在跟我说这句话可是有点危险哦。”
文姜寿眼睫颤了颤,偏头避开红筱九的视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吐为快:“本来我就想把你留在岛上。如果出不去,我的执念也不剩什么了。你在,树纤岛就不是监狱。”
“不是监狱,那是什么?”
红筱九主动去看文姜寿的眼睛,继续说:“你忘了你是怎么劝我离开树纤岛的吗?你知道被困在岛上的滋味,你不想让我变得和你一样。姜寿,你想让我留下是真的,但我知道,你也是真的想让我离开树纤岛。而且,如果真的出不去了……”
她捂嘴笑着,“那时间久了,万一到最后我俩谁看谁都不顺眼,你要是住在岛东头,我就非要住在岛西头,老死不相往来,那样也是有可能的,也挺好笑的你说是不是?”
每说一句,红筱九就朝文姜寿靠近一点,声音也更轻更柔一点。
文姜寿像只被她欺负的小狗,“不用等到将来,你现在就觉得无聊就已经……不对,你本来就烦我。”
她后退一步,转身继续给冬瓜削皮。
红筱九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膀,“不是监狱是什么啊?世外桃源?”
她像个捣乱的小孩子,把文姜寿削下的瓜皮拎起来贴在她的手背上。又指尖沾水,把水珠弹在文姜寿脸上。
文姜寿闭了闭眼睛,扭头看着她,然后再一次扔下削皮刀,转而去扯红筱九长裙上的腰带……
她的腰带很长,在腰间绕了一圈打了个蝴蝶结后,余下的部分都和裙摆一样长。
文姜寿轻轻一扯,蝴蝶结就开了。
“你不会嫌我闹要绑我吧?但是你不能碰我啊。我绑你还差不多。”红筱九嘴上说着不行,下一秒竟然开始向后倒退。
腰带的一端被文姜寿握在手里,就这样随着她倒退的脚步,一点一点从她腰间抽了出来,飘落在地。
“你忘了你刚回树纤岛的那天吗?我不能碰你,但还是把你绑在了楼梯上。”文姜寿捏着腰带,缓缓向红筱九靠近。
“我还记得你把我硬扛进门后就晕倒了呢。”红筱九负手,扬起下巴看着她。
“是的,因为真的很痛。”
文姜寿走到她跟前,与她贴得很近,声音低沉冷冷的,像是在讲鬼故事:“那股浑身烧起的灼痛,和我在叉江里感受到的痛很像,蚀骨钻心,让人发疯。把我困在树纤岛,和不让我碰你的力量是同源的。我要是不收着力气碰你,就好像沉溺在叉江的水里。但如果尽快结束,可能就不会痛得那么厉害,就可以忍受。”
说着,她就将腰带在虎口缠了两圈,似乎决心要绑她一绑。
“等等!”红筱九听到她的话后,心里面忽然没了谱,“算了算了,我不烦你了好吧,我就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给你打下手。”
她抓着文姜寿的手,将腰带解了下来,却发现她左手食指上血迹斑斑——被削皮刀划伤了,而且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捣乱。
红筱九握住她的食指,抬头对她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对不起?”
文姜寿看着她,不再装模作样故意吓她,冰冷的眼里瞬间盈满了笑意,抿嘴嫣然一笑,“要不你给我一个早安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