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月落压着物资一路向西,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月夕节,到军营的那一日,商遣岚正去巡营,并未来迎他,他瞧了一眼底下一圈将军局促的神色,率先开口。
“商帅忧心国事,忠于职守,是我辈楷模,既如此,等晚上我再为诸位设宴,一洗多年风尘。“
其他人面面相觑,只好拱手抱拳,各自忙军务事去了。
“主子,属下先行去泉州查探吗?”
许月落点头,“注意安全,有任何问题,直接点燃信号烟。”
言午应声离开。
到了晚上,许月落才真正见到这位传闻中草莽出身,悍勇异常的威武大将军商遣岚,据说他前十几年都过着打家劫舍的营生,后来劫到了一位大家小姐身上,那位小姐有魄力,嫁他为妻,又劝其从良,就连商大将军的名字,也是这位小姐起的。
商遣岚身躯健硕,是习武之人独有的那种精魄,面容硬朗,周身肃杀之气浑然天成,此刻明着看是拱手向许月落请罪,神情却仍冷肃,很难不让人多想,他心里其实在计较如何将许月落这颗富贵闲人脑袋摘下来。
“商帅客气了,我此行是为犒军,自以将士们为先,哪有摆架子的道理,我……”
谁料到,许月落还没客气完,突袭的匪寇就上了门,商遣岚一拱手就往帐外走,外头的天被火把烧成暗红,商遣岚拧着眉头,招来斥候,问清袭击规模,让副将领了一队人前去包抄,自己则握着银枪在前方应战。
这种规模的袭击两个月来已经发生了七八回,这帮人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商遣岚一直在让人查探根源,一时之间却也没有结果,不过两柱香的时间,该杀的杀,该俘的也跪在了商遣岚面前。
众人这才发现,没人拦着,这位世子殿下竟也握着刀,甚至还有人回忆起方才混战中那道飘逸的玄色身影,简直是砍瓜切菜,干净利落非常。
商遣岚睨了许月落一眼,让人把几个俘虏压下去,才邀许月落进了军帐。军中是个残酷的地方,却也是个单纯的地方,不过一场小战役,商遣岚的态度在悄然间已经有了变化。
“殿下好身手。”
“商帅谬赞。”
两人客气了一个来回,谁都受不了。
“殿下此来除了犒军,还有其他事。”商遣岚的语气是笃定的。
“遣岚兄,唤我言聿即可。我此行,犒军确为一件大事,但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前来查探。”
许月落如实同商遣岚讲了烟土贩卖一事,只隐去了一些细节和猜测,商遣岚闻言震怒,眉间皱痕更深。
“商家军在此驻守十余年,西北一线通往关内的各个隘口都有精兵把守,不论是果实还是种子,皆为禁物,外邦人入关需要路引,这三者断不可能有一样能越过我西北防线。”
商遣岚并非自夸,他信任他的兵。
许月落并未反驳他,只是眸色渐沉,“遣岚兄,西北关隘,并无特权吗?”
商遣岚眯起眼,特权,自然是有的,这个世界,怎么会少得了特权。
“除了官府的车架,还有各位达官贵人的车架,恐怕都很难做得到严查,尤其是官府运粮车,只要有腰牌,是不允许盘查的,还有各种贡品的车架,都是不允许随意打开的,到了驿站,自会有人清点,我自然相信遣岚兄的人品,可有些人,是不足信的。”
“你信我?”
许月落坦荡回视,“商帅驻守西北大门十余年,从不曾策马金陵享一日繁华,黄沙加身,未曾掩埋将军赤心,真有心钻营,直接打开国门,若不想背负叛国骂名,随意给边境四十六州几个暗示,金银就会源源不断进来,因为他们都受你庇佑,再不济,将军今日断不会因为巡营而怠慢于我。”
商遣岚笑了几声,首次唤道,“言聿,好心胸,我商遣岚站着生,怎会因臭不可闻的东西跪倒下来,你尽管查,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招呼一声便是。”
许月落也爽朗一笑,“遣岚兄大义。”
金陵,科试已经放榜,第一名是杜若姝,吏部尚书杜德岭的千金,第二名是海阳县的一位女子,命唤张文堇,唐星沈刚好卡在前三。大殿受封时,杜若姝进了集贤殿,柳愿思正在集贤殿受职,她开心得很,张文堇去了弘文馆,偏偏到了唐星沈这里,一切又开始荒唐的合理起来。
唐星沈受封了从八品御侮校尉。
卢滢望着那姑娘不争不辨,垂首谢恩的模样,心底生出一股邪火。下了朝,他将人拦在了甚少有人经过的宫巷。
“卢大人。”讶然的神色不过一瞬,唐星沈规矩行了个军礼。
“你倒是适应的快。”
“多谢大人挂怀,此番实属歪打正着,眼下局面正是星沈所求,卢大人不必忧心。”
卢滢挑眉,扯出惯常的讽意,“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星沈惯来如此。”
星沈不痛不痒挡了一句,大步迈开向前,头也不回。朱红的高墙巍峨屹立两侧,圈起一条狭长的小道,前头又深又暗,看不见出路,姑娘衣袂翩跹,硬生生走出一份坦荡。
卢滢负手而立,直至看不清那道身影,眸底漾出不自知的欣赏之意。
泉州,许月落静坐在茶肆二楼临窗的位置,正挑开帘子往外看,言午为他斟了一杯茶,“主子,秦家公子每日这个时辰都要来这家茶肆,咱们在这等他,是要绑起来吗?”
许月落沉凝半晌,认真反问,“我是土匪吗?”
言午怔愣,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鼎沸的人声里夹杂着马的嘶鸣声,许月落一瞥,眼神立刻凝住,直接从窗户飞了出去。
等言午跟出来,只见自家主子从路中间抱起了个幼童,两三丈远,一匹毛色油亮的马正朝他们碾过去,言午眼神一凛,立刻一脚将马头踹翻,连带着马上的人也摔了个彻底,嚎叫声堪比宰畜。
许月落弯着眼眸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把他递给连声道谢的妇人,然后才眯着眼去看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却满嘴污秽言语的人。
言午干脆一脚踹过去,听声音,挺疼的。
许月落微勾唇角,看向言午的眼神颇为赞赏,他走过去,用扇柄挑起那张扭曲的脸,“你是秦树?”
“正是小爷,怕了吧,还不快给爷爷跪下,不然我让我爹砍死你们。”地上那人呲牙咧嘴地威胁着。
许月落见他一副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的模样,嗤笑了一声,用扇骨拍拍他的脸蛋,“正好,我们刚好要去拜会你的父亲,就劳烦秦公子与我们同行。”
泉州府府衙,言午提溜着秦树的领子,他们周围跟了一圈家丁,却没一人敢上前,只是虎视眈眈盯着他们。
废话,自然没人敢上前,那匹黑旋风可是秦公子亲自养了三年的宝马,平日里爱惜的很,养的膘肥体壮,一身皮毛油光水亮,尥起蹶子能将人踩死,可那玄衣少年竟然一脚就连人带马踹了个人仰马翻,他们上去就是找死,也有机灵的,偷跑回府中报信,许月落发现了,不过并不在意。
许月落示意言午去敲登闻鼓。
堂升起来,秦树被摁着跪在地面上的时候人还是懵的,他没想过会在自己老爹的地盘上吃亏。
秦瑞每年都要回京述职,自然认得许月落这张脸,今日许月落状告秦树当街纵马,伤及幼子,按律杖一百,可是这一百杖落下去,秦树还能不能站起来就另说了。
他额头一片冷汗,心知许月落绝不是专门找秦树的麻烦,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处在这个位置上的自己。
“世子远道而来,下官未曾迎接,失礼了。”秦瑞一边揣摩对策,一边应承许月落。
“无妨,大人先忙眼前事吧。”
许月落顿了顿,又想到什么,体贴道,“若大人不忍心,我自可将令公子带往金陵,由大理寺或顺天府发落,大人意下如何?”
秦瑞眼中凶光一闪而过,咬着牙扔下了令牌,秦树被拖下去时还在哭嚎,许月落却没有点到为止。
“秦大人,本官并非专门找令公子的麻烦,本官此次奉命犒军,却在途中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正想问问大人如何解释?”
秦瑞冷汗涔涔,却还是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